这样的气氛陌生得让岑萌害怕。
岑萌从小就弱气,她爸对她虽然不至于百依百顺,但总是很温和的,尽可能地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加之她小时候身子骨又单薄,她爹妈尤其是她爸恐怕她受了气早夭再断了岑家的香火,也就挺纵容她,只要不出大格,岑萌撒个娇耍个赖的也都不和她一般见识。
岑萌被养得很精细,基本上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若非要说挫折,怕是追求她师姐过程中受过的挫折算是她有生以来经历的最大的了。
这样的成长环境,自然就造就了她潜意识里的“理所当然”。被爸妈宠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会尽情地撒娇,用她自己喜欢的方式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简直是太过顺理成章的事。一旦这种环境变了,她爸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风趣幽默”的代名词,岑萌的大脑就当机了。特别是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岑子实,那么陌生,是她从没见过的,她甚至幻想是不是她爸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刚刚本能地吼出的对她爸的不满,现在也随着她意识到的冰冷的氛围而消散不见。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攥紧陶嘉然的手。岑萌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转过身去看看她师姐伤得如何,陶嘉然何等硬气,那镇纸招呼在身上都能让她闷哼出声,那得多疼。可她却被岑子实眼中的失望和暴怒摄住了。她爸从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岑萌被盯得心中慌乱,不敢动,求助地看向她妈,盼着她妈能替她解围。
季女士可不是惯孩子的家长,一记绝杀力毙她于刀下。
“嘉然,我们不可能同意你们的事儿。”
岑萌悲哀地发现她妈压根就不跟她对话,招招式式都是奔着她师姐去的。妈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行吗?陶嘉然已经伤成那样了,你好意思再为难她吗?
心中的激愤竟是壮了岑萌几分胆子,不能让她师姐被她妈欺负了去。
“妈!你想说什么,爸,还有你,”岑萌硬着头皮顶住她爸的冷光,“你们想怎么样,都冲我来!把她打成那样,你们还想怎样?”
她爸被她回护陶嘉然气得直哆嗦,她妈倒是镇静得多。
“萌萌,这儿没你的事儿!”
“怎么就没我的事儿!妈你看清楚,”岑萌扣着陶嘉然的手,举到她妈面前,“这个人,她是我师姐,是我喜欢了七年的人!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我学她的字,我考上她读过的大学,我接近她,我让她也喜欢上了我。所以,爸,妈,是我先喜欢上她的,是我引|诱的她,你们要打要骂冲我来!”
“萌萌……”陶嘉然动容于她的回护,更想止住她,局面如果僵了对谁都不好。
季女士已经被岑萌的话惊在当场,她那纯良的小崽子,居然早已经对陶嘉然动了那番心思?她自认为对岑萌从小到大的所有动向,从行为到心理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感叹过她的闺女怎么就没有过青春期小女生对小男生的种种萌动?虽然这样很让家长省心,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谁承想,人家早萌动了,只不过和小男生无关,人家爱上的是大姐姐。
失察,失察啊。季女士这个悔啊,早知如此,就该把萌芽扼杀在襁褓中。然而,即使重来一次,她真能发现所谓的萌芽吗?季女士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娃儿,这孩子的心思竟深到这种程度了吗?作为亲妈,季女士感觉很不好。
岑萌越说越是兴起,她按住陶嘉然的制止:“陶嘉然,你还要替他们说话吗?他们打了你,一次还不知足,打了你两次!”
岑子实沉着脸,黑透了。
岑萌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得理不饶人”,她的舞台又回来了。
“萌萌,你爸不是故意的……”陶嘉然压低声音。她怎么就觉得气氛这么诡异呢?明明是苦情戏,愣是有发展成喜剧的趋势。
好在季女士及时挽救了局面,硬是把剧情拉回了正剧的轨道。她打断了岑萌,依旧是对着陶嘉然。
“嘉然,你或许觉得我们不近人情,觉得我们是老古董。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舅岑子实,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事儿,个人有个人的生活方式,别人无权置喙。但是,你和萌萌不同,将来终有一天,你们会感激我们今天的不接受……”
“妈你不讲理!别人就行,我们就不行,搞双重标准吗?还是你们怕岑家后继无人?你们放心,我们会生个孩子给你们玩的……唔……”
岑萌还想把她的种种对未来生活的伟大构想告诉她爸妈,却被她师姐捂住了嘴。
陶嘉然轻轻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插|嘴,别再惹怒她爸妈了。
季女士很想捂脸,她真后悔当年没掐死这小崽子,还要“生孩子”?你现在连准生证的问题都没解决呢!
有些话真是不得不说了。
“我们这次出差,去了哪儿,想必你也能猜到吧?”季女士看着陶嘉然,无视她家小崽子。
陶嘉然不知她要说什么,凝眉,盯着她,不做声。
“不错,我们去看了你妈妈……”
陶嘉然绷紧了神经。
“不光是看了你妈妈……”
“宝华!”沉默半晌的岑子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子实,”季女士转头,“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瞒着她的必要吗?”
岑子实再次陷入了沉默。
陶嘉然看看她舅,又瞧瞧她舅妈,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似乎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们……还看了谁?”陶嘉然听到了自己的颤音。
“你知道你妈妈和谁葬在一起吗?”季女士凉凉的声音,不亚于隆冬时节被冻得坚硬的冰块,陶嘉然的心被冰个通透。
“和你姑姑,你的亲姑姑。”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汉语,为什么她听不懂了?
陶嘉然怔忡地看着她舅妈,刚刚是她幻听吗?她说她亲妈和她亲姑姑葬在一起?岑子实不是说她妈和她的丈夫在一起吗?不是说他们很恩爱吗?她姑姑又是怎么回事?她还有个姑姑?
陶嘉然拧头看向岑子实,一脸的困惑。
岑子实歉然:“嘉然,我骗了你。你妈妈的爱人,其实是你的亲姑姑,她叫江芷言。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你妈妈的事心里有阴影,没想到你也……”
“她们是……”陶嘉然难以置信。
“她们是一对儿,”季女士接过话头,“我们几个人,包括你爸爸、你薛姨是从小一起玩儿大的。你妈妈很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姑姑,后来她们在一起了。可因为这件事,我们几家也被搅得一团糟,尤其是岑家和江家。你姥爷和姥姥发现了这事儿,以你妈妈为耻,以断绝父女关系、母女关系要求你妈离开芷言姐。你妈妈是个执拗的性子,越让她如何,她越不如何。她偷偷跑去江家,要和芷言姐‘私奔’,没想到却遭到了芷言姐的拒绝。后来芷言姐就失踪了,江家也搬离了a城。你妈妈疯了般找她,甚至偷偷动用你姥爷的人脉。再后来,你妈妈也失踪了,你姥爷和姥姥也因此郁郁而终。特别是你姥姥,她只你妈妈一个女儿,爱若至宝,更是寄予厚望。出了这档子事,你姥姥好强得很,她恨你妈不争气,一气之下把家里所有和你妈妈有关的东西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陶嘉然低头不语,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上一辈竟有这样的惨事。
岑萌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心道难怪她爷爷不让她学她姑。可抛除其他的,她真的蛮佩服她姑对爱情的执着的。原来她的姑姑和陶嘉然的姑姑曾经是爱人。岑萌出神地望着她师姐,更觉得她们怎么这么有缘。
“老人过世之后,你舅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你妈妈在新西兰,就去找她。可见面之后,她什么都没说。直到前一阵,你薛姨找到了你舅,我们才知道你妈妈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把最后的心愿托付给了你薛姨,包括告诉我们关于她的消息,特别是当年生下了你的事儿……”
原来过往种种都是她自以为是,她以为她即使从小无父无母,至少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却原来真相这么伤人。如果她妈妈爱的是她亲姑,又为什么和她爸生了下她?
“后来呢?”陶嘉然太想知道更多的真相了,以至于忘了出柜的初衷。
“说来也是凄惨,”季女士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当年你姑姑之所以避开你妈,是因为她得了绝症……”
“绝症?”
“是,绝症。她怕你妈知道真相,硬着心肠对你妈妈,想让她以为自己变了心,也就慢慢死了心。你姑姑怕你妈找到她,就躲去了奥克兰。谁承想你妈妈竟然最后真的找到了她,好歹见了她最后一面。再后来,你姑姑就葬在了那里。你妈妈就这么郁郁寡欢了此余生……”季女士说不下去了,想到芷言姐那么美好的人,还有子华,就算季女士一向不喜她,可毕竟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