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纳喇星月的胎,当日被保住了,总算勉强维持了周岁喜宴。不过过了三日,终究还是落胎了。一时间叫想抱嫡孙的诚亲王侧福晋田佳氏唏嘘不已,可这位亲婆婆大人唏嘘完了,却转头加倍对自己儿子另一个有孕的侍妾高夕雾加倍地好,这下子可是叫纳喇星月砸碎了无数珐琅瓶、青花盏。
这一日,宜萱从圆明园行宫请安之后,顺道来到了承泽园,却见园子仪门外头停放着一辆宗室福晋品级的马车、仪仗,不过没什么规模,尺寸也小,只有孤零零的杏黄伞与青扇各一、拂子与红仗各二而已,想来是位份比较低的。一时半会宜萱没琢磨出来到底是什么品级的福晋,便径自先进去。
到了弟妹董鄂庭兰的正院,宜萱才晓得那仪仗是谁的了,便是七贝子弘景的侧福晋李咏芳。此事陪坐在旁的还有李咏絮,倒是一副姊妹亲热的模样。
宜萱入内,李氏姊妹不消说自是赶忙起身请安,连肚子渐大的董鄂庭兰都客客气气起身相迎,董鄂氏执着宜萱的手,微微蹲身,笑靥灿烂,“姐姐来了,是我有失远迎了!”
宜萱与她行了拉手礼,方才同坐了。其实董鄂庭兰已经是亲王嫡福晋,视固伦公主品级,比宜萱要高一级,原无需如此礼数谦和——只是虽然身份上如此,董鄂氏却不敢在宜萱面前摆什么和硕亲王福晋的架子,一则宜萱是长姐,二则皇家的媳妇和皇家的女儿……这在皇帝心目中能是一个级别的吗?所以董鄂氏一直十分识趣地以弟妹身份给宜萱行礼。
心中暗想着,外头那小规模的仪仗原来是弘景侧福晋李咏芳的,便与董鄂氏略寒暄了几句。方才侧脸瞅着李氏姊妹,“倒是赶巧了,你们姐妹都在。”
李咏芳神色微露紧张之色,她急忙道:“只是有些想念长姐罢了。”
宜萱面上挂着寻常笑容,问道:“弘景嫡福晋如今怎么样了?”
李咏芳垂首回答道:“多谢公主挂心,嫡福晋小产后,有些体虚。需好生调养几年。”
好生调养几年?看样子纳喇星月这次落胎伤身不轻啊!宜萱暗暗一想。便又问:“当真是她自己不甚摔倒的吗?”
李咏芳道:“服侍的侍女都是这么说的,不过嫡福晋却说……自己是被人害的。还说那窗户上不知被抹了什么东西,可田佳福晋查了。窗户上并无问题。”
的确,爬窗的危险性还是比较低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高层楼房,窗户也都是木质的。更没道理会那么轻易地就打滑摔下来。纳喇星月怀疑窗户有问题,也还算她不蠢。只是……若此事是她动手……唔。她一定会在窗上涂抹一些粉状打滑物,譬如滑石粉……如此一来,窗户一开,风一吹。证据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咏絮忍不住讥笑道:“皇家的嫡福晋,居然爬窗户,还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给摔掉了。这在皇家可是头一遭的事儿呢!”——纳喇星月,是端王府侧福晋星移的嫡姐。李咏絮自然天然地就对纳喇星月处于敌对立场。
同样身为皇家嫡福晋的董鄂庭兰不禁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地道:“她失了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何必如此刻薄?何况,以你的身份,岂可如此随随便便议论皇家福晋?”
听到嫡福晋如此不客气地鄙夷她的身份,李咏絮眼中滑过一丝恼怒,旋即笑道:“可不是妾身爱议论,而是如今昌平都传遍了!妾身说话已经够客气的了,旁人可都说,七贝子嫡福晋今儿爬窗户,明儿说不准就要‘出墙’了呢!”李咏絮刻意咬重了“出墙”二字,着实是另有所指的。素来只有红杏才会“出墙”,无非是影射纳喇星月的妇德了!
李咏絮敢这么说,无非是因为清楚宜萱和纳喇星月不睦,又仗着自己是李家嫡女的出身,才口无遮拦。李咏絮咯咯笑了笑,道:“公主,您说是吧?”
宜萱淡淡睨了李咏絮一眼,其实她无心插手弘时的后院之时,哪怕是最在乎的星移,也绝不会照顾她更胜过正经弟妹董鄂庭兰。宜萱与李家其实并无太多感情,只因额娘的缘故,才和颜悦色罢了。所以也不会帮着董鄂庭兰来打压李咏絮,当然了,也更不会帮李咏絮来争宠。如今李咏絮俨然想借她的势来压董鄂氏一头,宜萱怎么可能配合她?
宜萱淡淡一笑,转头和声细语地问董鄂氏:“这几日胃口可好?肚子的小侄儿可闹腾你了?”——这一举动,无疑是无视李咏絮了。其实身为公主,无视一下弟弟的侍妾,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宜萱不觉得这有什么失礼的!
董鄂氏见状,不由眉梢露出欣喜之色,那欣喜中更透着几分自傲自矜,她瞥了一眼李咏絮俏丽上的紫青之色,不由心中大为畅快,你是贵妃侄女又如何?在公主眼里,她才是正经的弟妹!便微笑款款回答道:“最近的确有些胎动,不过胃口尚且不错。”
“那就好。”宜萱笑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茉莉雀舌毫,笑呵呵道:“果然还是在昌平好,可以就近取用山泉水来泡茶。”——宜萱便摆出一副与弟妹唠叨家常的架势,全然只当李咏絮是空气。其实她心里也有点不爽李咏絮这个表妹,若非她是李家的女儿,额娘的亲侄女,凭她那点家世,还敢跟嫡福晋叫板?!董鄂氏若非顾忌这一层亲缘关系,早就虐她几百回了!
宜萱这般态度,也是想冷冷李咏絮,最好能叫她看清自己的身份,省得日后惹出祸来,跑到额娘跟前哭求。贤贵妃虽然通情达理,但也有女人的通病,就是难免太过照拂娘家兄弟和后辈了!虽然贤贵妃照拂李咏絮没有越过董鄂庭兰去,但有额娘撑腰,无疑是壮了李咏絮的胆!
董鄂氏也感念宜萱的这番举动。脸上的笑容都比平常更灿烂了几分,嘴上徐徐道:“今年福建雨水不足,上贡的茉莉雀舌毫也比往年更少些,不过气味馥郁却更胜以往了。”
茉莉雀舌毫,其实就是茉莉花茶,不过确实茉莉花茶中的极品,只产于福建的罗源、宁德一带。因其外形条索紧秀、细嫩、匀齐、显锋毫。芽尖细小胜似雀舌,故名“雀舌毫”。此茶香气馥郁持久,数泡后仍茉莉花香扑鼻。更难得的是不只是香气怡人,入口更有一股鲜爽醇厚之感。不像别的花茶,除了香就没别的滋味了。
女人嘛,怎么会不喜欢香喷喷的东西?宜萱并不能免俗。
从养生角度来看。夏日饮用茉莉雀舌毫,也再合适不过的了。此茶有清肝明目、生津止渴之效,而茉莉花更有养颜美容之效,故而不少皇家贵妇也都喜欢。
“怎么不见和鸾?”宜萱忽的问道。
董鄂氏叹道:“那丫头贪凉,多吃了些冰镇西瓜。如今闹肚子,人也乏力欲睡得很。”
宜萱心中一急,忙问:“可请了太医了?”
董鄂氏回答曰:“医正已经给开了药吃着了。已经见好许多,没什么大碍了。”
宜萱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小孩子体弱,更该小心着点才是。”
董鄂氏万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鸾儿的脾胃的确虚了点,我如今叫人熬了养胃莲子百合粳米粥给她每日吃着,但愿能有些用。”
宜萱默默点头道:“再加少许山楂,想必会更好些。山楂健脾开胃、消食化滞,而且酸溜溜的,想必鸾儿更爱吃。”
董鄂氏听了,忙记下在心,山楂又不是什么金贵物件,王府自然不会缺了去。
宜萱眉头舒展,笑着道:“我刚才圆明园行宫出来,就直接过来了。方才在额娘长春仙馆,额娘把两枚直隶巡抚进贡的赤金盘螭璎珞项圈顺手给了我,说是太鲜亮的,不合她的年岁。你也是知道的,除了穿朝服吉服需要佩项圈,素日里我素来是不带这累赘东西的。出了行宫门,便想到小孩子估摸会喜欢这样亮丽的东西,便打算给和鸾。”
说着,宜萱瞥了一眼身后服侍的玉簪,玉簪忙捧着两个剔红平安纹的梅花式捧盒呈了到了董鄂氏面前的紫檀小案上,并一一打开,只见那明黄的里绸上静静躺着两枚金灿灿珠光宝气的项圈,当真华贵逼人。
宜萱指着左边的道:“这个嵌红宝的,给鸾儿把玩。另一个嵌东珠的项圈,是给和鸳的,不过和鸳还太小了,万一咯着就不好了,你暂且替她收着,等她长大再与她就是了。”
董鄂氏虽也是见惯了富贵之人,但瞧见如此不吝镶嵌珠玉的项圈,不免为之啧啧惊讶,推辞几番而不得之后,才赞道:“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瞧那上头镶嵌的红宝石,那颜色湛红浓丽,应该是最极品的鸽血红了!还有那嵌东珠的,也十分难得,中间那颗大的应该二等东珠,旁边四等的也好十几颗呢!”
旁边的李咏絮看在眼里万分眼热,满人素来以东珠为华贵,但再华贵也比得那颗足足有鹌鹑卵一般大的鸽子血红宝石来得珍贵!红宝石本就稀罕,如此大、色泽如此纯正的,即使在皇家也是相当稀罕的物件呢!!那颗红宝石,只怕少说也值万八千两银子!公主出手,还真是够大方的!旋即心里,忍不住埋怨宜萱这个做姑姑的,竟然如此偏心!大格格是她侄女,莫非她的鸳儿就不是了?若论起来,分明是她的鸳儿才和公主血缘更亲近些呢!
宜萱笑着客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鸾儿将来至少也是个和硕格格,一应衣裳首饰自然不能次了半分。若不是好东西,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来呀!”
董鄂氏连忙垂首道:“那我就替鸾儿和鸳儿多谢姐姐了!”说着,董鄂氏便吩咐身后的孙嬷嬷将项圈收起来。
李咏絮见状,忍不住便要上前,那枚嵌了十几颗东珠的螭璎珞项圈可是给她女儿的,凭什么让嫡福晋给收着?保不齐日后就给昧了呢!项圈本身是足金打造,本身就是价值不菲,上头的那枚二等东珠,比成人的拇指肚还要大一圈,少说也值千两银子,其余的四等东珠,亦非寻常货色。
本朝的东珠,只供皇族内用,更严格地区分了五个等级,其实就连最末的五等东珠的便是圆润、光泽极好的了,更何况二等的?不过东珠代表的更是身份,等闲身份是用不得一二等东珠的,譬如李咏絮自己,连个侧福晋都不是,自然是不许用东珠的。纵然有一日她做了侧福晋,朝服中的耳环也不过是四等东珠罢了!清朝制,只有帝后、皇太后、太子才能用一等东珠,贵妃、皇贵妃、王、公主、郡主只能用二等,妃三等、嫔四等,轻易不可逾越,除非上赐,过了明路。其实鸳儿的身份,也是用不得这样等级的东珠的,所以宜萱才叫弟妹暂且收下,等日后她身份够了再用。
所以李咏絮才如此拔不开眼,李咏芳见状,急忙拉了她一把,冲她摇头示意。可李咏絮此刻早已恨不得将那嵌东珠盘螭璎珞项圈给抢回来,如何肯听李咏芳的劝告,当即便开口道:“嫡福晋,鸳儿的东西还是不劳烦您代为保管了,妾身是她的生母,替她收着,必然不会昧了去。”
董鄂氏听到这番若有深意的话,顿时十分不满,你不会昧了去,意思就是本福晋会昧了和鸳的东西去?!
宜萱暗自叹息,她本来没想到会在董鄂氏正院中碰见李咏絮,只是东西都带来了,她也不像麻烦地等几日再送来。她方才特意冷待李咏絮,便是想叫她清醒安分些,可没想到——为了一枚项圈,竟然敢如此指桑骂槐了。
怎么她回回见到李咏絮,李咏絮都抻不住地要给董鄂氏不痛快呢?!当真是个拎不清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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