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看着呆呆傻傻的萨弼,只顾着吃杏仁佛手、喝杏仁奶茶。这个孩子,似乎很喜欢甜杏仁的味道,小鼻子也很尖,一下子就你那个闻出来,他不记得点心叫什么名字,但鼻子认得那个熟悉的味道。
宜萱叫把剩余的半碟杏仁佛手都装入一个大荷包中,让萨弼自己拿着回去慢慢吃。转头又吩咐叫身后侍女银兰,将给萨弼的年节礼物送上。那是一件小斗篷,面料是上好的银红色贡缎,五子登科的绣纹,只是里料特殊一些,乃是今年剩余的里貂皮。
宜萱亲自将这件里貂皮小斗篷披在萨弼身上,轻声道:“以后穿着这个,比棉袄可要暖和多了。”
萨弼虽然懵懂,却明白旁人对他的好,便傻呵呵笑着作揖:“谢谢,姨姨。”
“哼!”——不消说,又是盛熙的声音,那哼声里多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宜萱看着儿子那气鼓鼓的腮帮子,无奈地叹道:“好了,熙儿!最好的里貂皮不是给你做了身新大氅吗?”
盛熙撅着嘴巴,气哼哼道:“凭什么给他呀!”
宜萱呵呵笑了,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腮帮子,道:“你跟他犯什么酸、置什么气?”——不过是一件里貂皮斗篷而已,对于她丰厚的家私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宜萱也不过是看着萨弼虽然穿得厚实,却连身皮草都没有,所以才叫针线房按照他的身量,做了这么一件。斗篷这东西,尺寸略大些也没关系,对于小孩子来说。还能继续穿好几年呢,即使身子长高,短了些也能将就着用。所以,宜萱才选择斗篷。
年礼派发完毕,宜萱便吩咐银兰道:“把萨弼带去无忧殿吧,让纳喇星德带着他打道回府。”
无忧殿。
纳喇星德看到萨弼身上多出来的一身斗篷,仔细翻开一看。见竟然是内用的里貂皮。便问:“是公主给你的?”
萨弼展颜笑得开心,他点头道:“姨姨,给的。”
纳喇星德一时有些怅然。“她对你的好,倒不像是假的……”纳喇星德忍不住喃喃道:“可她为什么对秋黛,对瑛瑛那么坏……”
萨弼突然嘟着胖脸道:“姨姨、好人!!不是,坏人!”
“知道了!”纳喇星德突然有些不耐烦。他伸手牵着萨弼的小手,便道:“回侯府吧!”
萨弼笑着“嗯”了一声。他从袖子里掏出装满了杏仁味道点心的大荷包,从里头抓住一块杏仁佛手,高高举起来到:“阿玛,吃!”
纳喇星德有些气闷地道:“你出了吃。还会干点什么?”
萨弼立刻道:“画画!”
纳喇星德顿时无语凝噎,半晌后才道:“跟这个洋人,学那些给奇技淫巧有什么用?”他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地摇头道:“罢了。反正你也学不会旁的了。”
雍正三年之初,冰雪料峭。
那个煊赫一时的年大将军,被割去了爵位以及川陕总督职位,被贬为杭州将军,逐出京城。
遭受了如此晴天霹雳的年羹尧却不甘心认命,他走到江苏宜兴便逡巡不前,更指使党羽为他保留川陕总督之位,似乎他觉得皇上只是碍于那些言官弹劾,才不得不将他贬谪,而他也很快就会官复原职。
可他这一举动,着实大大激怒了雍正皇帝。得知此事的雍正,下旨命人将年羹尧擒拿回京,直接下了吏部大狱,并将其兄弟子侄一同拿下,着吏部与大理寺审问定罪。
这一年的隆冬腊月,年羹尧被列大罪九十二条,其中大逆罪五、欺罔罪九、僭越罪十六、狂悖罪十三,专擅罪六、忌刻罪六、残忍罪六、贪婪罪十八、侵蚀罪十五。
这一天,宜萱进宫给额娘请安,额娘却突然叫她来养心殿给汗阿玛请安,却看到了跪在养心殿白雪皑皑积雪中的惠贵妃年氏……还有七阿哥弘旸。
宜萱身上披着雪貂斗篷,尚且觉得冷,何况年氏与弘旸都穿得那么单薄,母子俩已然在寒风中打哆嗦了。小小的弘旸瑟缩在母亲怀里,小脸已经发青发紫,叫人看了着实不忍。而年氏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想要给他一点温暖,可年氏自己的身子也冷得如冰坨一般了,如何能给弘旸温暖?
宜萱疾步走上前去,“惠贵妃,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还在禁足中吗?
年氏抬头看到是宜萱,这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再不来,我二哥就要被皇上赐死了。”
这种事儿……终究还是瞒不住的。就算汗阿玛不想让她知道,可总有人愿意透露消息,让年氏感受到末日般的凄冷。
宜萱叹了一口气道:“可您这是抗旨啊!”——翊坤宫并没有派遣侍卫把守,年氏想出来,自然是轻而易举,但是抗旨的罪名,又岂是那么好承担的?之前年氏虽然有怨也有恨,却也不敢走出翊坤宫半步。
如今……到底是那是她的亲兄弟啊!在旁人眼里,年羹尧该被千刀万剐,可在年氏心目中,那确实她至亲的哥哥啊!身为妹妹,怎么可能看着他死呢?
年氏眼里有哭不出的泪,她朝着宜萱苦涩地笑了:“抗旨便抗旨,顶多皇上杀了我。只要能救二哥一条命,我死了又何妨?”
这时候,在年氏怀里的弘旸哆嗦着道:“大姐姐,我、我好冷……”
宜萱心头不由一揪,忍不住有些责怪年氏:“可七弟还小啊!这天又这么冷,您怎么忍心……”
“我又什么法子?”年氏泣泪吼道,“若我一丁点法子,我又如何忍心叫旸儿陪我跪在这冰天雪地里!”
看着她泪水纵横的模样,宜萱一时无言,她看着哆嗦得愈发厉害的弘旸。忙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白貂斗篷,斗篷一离身,那刺骨的冷风仿佛要把人的筋骨都冻裂了,宜萱不由打了个冷战,她急忙将白貂斗篷包裹在弘旸身上,又忙抓着弘旸那双冻得如冰坨子一般的小手,对着哈着热气。问道:“旸儿好些了吗?”
弘旸哆嗦着点了点头。“多谢大姐姐。”
年氏面露感激之色,她含泪道:“多谢公主,也替我谢谢李姐姐。”——年氏自然清楚。是谁叫怀恪公主来养心殿的。
这时候,只见苏培盛从正殿中走了出来,他快步走上前来,弓着身子道:“惠贵妃娘娘。皇上说了,不计较您从翊坤宫私跑出来。也不会因为年家之事而迁怒于您。所以,您还是快点带着七阿哥离开吧!免得皇上动怒!”
年氏急忙问道:“那本宫的二哥呢?!皇上有说饶他性命吗?”
苏培盛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说,念及年大将军往年之功,从轻处置。赐其自尽。”
“赐其自尽”四字一处,年氏的身子软到在了地上,她哭嚎道:“赐……自尽?!皇上还是非杀二哥不可吗?!!”
苏培盛急忙道:“娘娘。这已经是加恩了!皇上还说,年大将军的兄弟。只革职,不再录用;其三子也只流放宁古塔。”
年氏急忙抓住苏培盛的衣袖,她哀求道:“苏公公,求你再跟皇上求求情!求他看早二哥多年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就饶了他性命吧!哪怕把他流放宁古塔也好啊!!”
苏培盛一脸苦色,“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他忙做了一个揖,“这已经皇上能宽恕的极限了,为免皇上动怒,贵妃还是快点离去吧!”
“不!!”年氏奋力摇头,“本宫不会走的!!”说罢,她扬声朝着养心殿哭嚎大吼道:“皇上!!求您饶了臣妾二哥一条性命啊!!求您饶旸儿亲舅舅的性命吧!他千错千错,好歹为您尽忠多年啊!!皇上!求您饶他不死,哪怕是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也给他留一条性命吧!!”
宜萱看在眼里,摇头叹息,忍不住劝道:“您别喊了,没用的。汗阿玛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事到如今,汗阿玛怎么可能不杀年羹尧,而给自己留下后患?他是个合格的帝王,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年羹尧是善战之将,所以汗阿玛不会留他性命。因为他若活着,便是个隐患。
年氏的哀嚎之声,终究还是惊动了养心殿中的雍正皇帝。
只见养心殿的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汉白玉月台上,一席明黄色的龙袍在皑皑白雪的世界里格外显眼,那上头绣着五爪金龙威势赫赫,仿佛要一飞冲天。
宜萱已经矮身下来,膝盖触底,“汗阿玛万福金安。”
而年氏满脸泪水纵横,她看到雍正现身,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她跪着膝行上前,深深将额头磕进积雪中,她哀求道:“皇上!求您饶臣妾的二哥一命!他有千般过错,好歹是多年忠心耿耿啊!”
雍正脸上只有刻板之色,没有丝毫的表情外露,他沉声吩咐道:“苏培盛,送惠贵妃和七阿哥回翊坤宫!”
“不!皇上!!”年氏含泪哀求,“皇上,求您看在臣妾服侍多年的份儿上,看着旸儿的份儿上,就饶了二哥性命吧!!您真的忍心杀了旸儿的亲舅舅吗?”
“够了!!”雍正冷冷呵斥了一声,他看着在年氏怀里冻得小脸发青的幼子,眼底翻涌着怒火,“弘旸是朕的儿子!不是年家的儿子!!”
年氏身躯一晃,他看了看怀中的弘旸,忙柔声道:“旸儿,快跟你汗阿玛替你舅舅求求情吧!”
弘旸哆哆嗦嗦开口道:“汗阿玛,二舅舅他……您为什么要杀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雍正眉宇间尽是怒色,“你若还当自己是朕的儿子,就闭嘴!!年羹尧罄竹难书,朕赐他全尸,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说罢,雍正吩咐道:“立刻送年氏回翊坤宫,并着人看守,禁足期未满之前,不得走出半步!否则,翊坤宫上下所有奴才,全都要人头落地!”
这般冷漠的话,无疑是断绝了年氏所有的希望。
年氏哭嚎着,大叫着,却被苏培盛手底下几个太监强行押走了。而弘旸,早已冻得浑身都僵硬了,他被苏培盛亲自背着送进了暖轿中。
雍正看在眼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冷气灌入他的肺腑,让他更加清醒。他看了看尚且跪在殿外的长女宜萱,轻声道:“回你额娘宫里吧。”
“是,女儿告退。”——有些事情,注定不会被改变。哪怕汗阿玛再喜欢年氏,也终究不会饶了年羹尧的性命。
永寿宫。
宜萱捧着一盏烫人的红糖姜汤,一口一口地喝着,暖暖的气息在胃里弥漫,浑身的冷气仿佛也去了大半。冬日的寒冷,还不曾过去。
贤贵妃这才开口问道:“年氏怎么样了?”
宜萱叹道:“还能怎么样?汗阿玛倒是没降罪与她,只是……年羹尧命赴黄泉之前,她是不可能从翊坤宫走出来了。”
贤贵妃不由叹息道:“没想到,皇上的决心这般坚定。也怪年羹尧,行事太过嚣张了。”
宜萱大口将红糖姜汤喝完,然后道:“额娘就别管这些事儿了,自打惠贵妃禁足,六宫的事儿就落到您身上,偏生还有个不安分的钱氏。”
贤贵妃淡淡笑道:“她不过是个贵人,六宫嫔妃,与她不睦的占了大多数。收拾她,我根本无需直接动手。”
宜萱时常进宫请安,自然也了解宫中动态。如今和钱氏对掐的是宁嫔武氏,宁嫔资历深厚,她对住在自己宫中偏殿的春贵人严防死守,不许春贵人和外人有丝毫的接触,钱氏想尽了办法,竟然连消息都无法传递进去。
宜萱微笑道:“宁嫔素来行事谨慎,又有惠贵妃的前车之鉴,她才不会被钻了空子。钱氏怕是要白忙活一场了。”
贤贵妃点头,她长长道:“再过了一两个月,春贵人也该生了,到时候瓜熟蒂落,一朝分娩,一切便成定局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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