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御驾已在圆明园避暑。
宜萱进宫给儿子送薄绸夏衣,自然少不得要去九州清晏请安,可去了才晓得,很不巧,汗阿玛出宫去了十三叔的园子,苏培盛、闽中海这几个素日看重的太监也伴驾去了。
迎接宜萱的是一个后进的年轻太监,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长得倒是周正,也很是伶俐。
“奴才是御前八品侍监康德禄,大公主唤奴才小康子就是了!”这个叫康德瑞新晋侍监举止颇有几分谄媚。
宜萱想着,好歹是个有官品的太监,便客气了几分,“康公公,这么说,汗阿玛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康德瑞道了一声“是”,“怡亲王的园子重新修缮一新,所以特意请皇上去游览,只怕午膳也会在那儿留用了。”
宜萱点点头,“既然如此,本宫就回了。”
康德瑞急忙笑道:“大公主一路走来,都热出一头汗来了。殿中清凉,不如您稍作一会儿,消消汗再走不迟。”
宜萱眼睛扫过殿中八大缸的冰,沁人的凉气铺面而来,而外头却是骄阳如火,宜萱自然挪不动步子了。
便坐在御案旁的粉彩花鸟绣墩上,而康德瑞已经去给他泡茶了。殿内空落落的就剩下宜萱和玉簪主仆二人,还有那御案上慢慢一桌子积压的奏折。
宜萱半是自语道:“今夏的奏折似乎格外多。”
玉簪轻声道:“奴才听说,福建一带抗旱,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宜萱瞧着那满案奏折堆积得格外凌乱,便侧身顺手拾掇着,暗想着御前的太监怎么这么不经事。让御案如此不整,也不怕皇帝回来发火!
玉簪突然“咦”了一声,她从案桌底下捡起一本反扣在地上的绿皮奏折,“居然还有一本掉在地上的!”——玉簪自是不敢多瞅一眼奏折上的内容,她用袖子擦了擦,便双手递给宜萱。
宜萱是九州清晏的常客,倒也不拘谨。瞥了一眼展开的奏折上书写的墨迹崭新的内容。可这一看,脸色瞬间凝重了。
这是一本督察院的奏折,左副都御使廖泰素有刚直之名。很是为皇帝所不喜,却一直留居督察员高位,留此铮臣,不过是为了显示皇帝的胸襟。而然这次廖泰所参。竟然是昌平山区一个小小道观窝藏暗兵,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道观不是旁的,便是子虚观。
子虚观于时儿,就相当于汗阿玛的粘杆处,只不过才初成规模。一切也刚刚不如正轨罢了!而这本奏折上,已经有了票拟和披红。所谓票拟,就是大学士们对于此事拟定的意见。而披红就是皇帝亲笔所书的准与不准。
票拟是:“天子脚下,不可懈怠。当着顺天府尹详查,为保万全,应加派委署护军参领图海率三百兵士协从。”
披红只有一个字,“准。”
宜萱看到这些,手不禁一抖,奏折再度掉在了地上。
玉簪不明所以,急忙又给捡了起来,顺手搁在御案上,“公主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我消了汗了,咱们出宫去吧。”——没有人比宜萱更清楚,子虚观里真正的东西是不能被曝露出来的。况且那一切,都是时儿瞒着汗阿玛建立的秘密机构,若一旦被呈现在阳光下……
那后果,宜萱不敢想象,只觉得后脊冷汗涔涔。
这件事必须立刻让时儿知道,必须在顺天府尹和兵马调查之前,立刻撤出子虚观所有暗藏东西!否则一旦被发现里头调查了大量京中、地方官员信息、把柄,汗阿玛的性子,必然要追根溯源,若是动用了粘杆处力量,只怕便会查到幕后的主子就是时儿!!
宜萱来不及思考太多,出圆明园,直接叫人立刻赶去弘时的园子。
照以往,她都会先去后院弟妹董鄂氏处,可此刻涉及要事,宜萱不敢耽误,也顾不得什么理解,径自就闯进了书房。
弘时嫌少看到自己姐姐如此急切的模样,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幕僚,便道:“你们先都下去吧。”
端王府的幕僚都是以给小阿哥聘请老师的名义请来的,如今也有四五个了,实际上却是为弘时出谋划策之人。
弘时忍不住问:“姐姐,出什么事儿了?”
“子虚观的事儿,被人发现了!!”宜萱满脸焦躁之色。
弘时原本还算泰然的脸色嗖得变了,“子虚观一向隐蔽,怎么可能被人发现?!”
宜萱急得跺脚,“不止被发现,而且左副都御使还上了折子……”宜萱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在九州清晏看到的,如数吐了出来。
弘时脸色隐隐发白,不过还算保持了镇定,“既然奏折还没发下去,一切就还来记得!姐姐莫慌,我立刻着心腹之人,将子虚观里的人和东西全都转移出去!”
奏折有了票拟和皇帝披红之后,便会重新发下去,由专人拟定圣旨,再交皇帝盖印,这个过程,通常要两三日功夫,就算要紧事务,也得一两天时间。因此,也给了弘时足够的应对时间。
弘时当即就唤了随身太监景朝安去处理此事,宜萱见他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也勉强安定了几分心声。幸好,这件事被她偶然发现,只要弘时撤离得干干净净,倒时候顺天府尹和委署护军参领去了一调查发现,不过是一场闹剧,这件事想必就可以过去了。
只是,隐隐的,宜萱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襟。既然皇帝已经披红,为什么奏折还留在御案上,没有立刻发下去拟旨?难道只是因为这只是一件小事,所以才不被重视?还是因为只是不慎掉落在地,没有及时被发现?
可毕竟这是窝藏暗兵,这种犯皇帝忌讳的奏折,无论如何,以汗阿玛的性子,都不可能当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来处理。
景朝恩素以机敏忠心最得弘时重用,一些私密的东西,弘时也素来交给他去办理。但是这次,景朝恩一去三个时辰,不但人没回来,连个消息都没有。
弘时坐不住了,急忙又派了四个身手矫健的侍卫前去,并叮嘱暗查,一定不要暴露了身份和行踪。
傍晚的时候,董鄂氏派人来请弘时去用膳,弘时饱受巨大压力之下,动了火,若非宜萱劝着,只怕那来请的嬷嬷便要挨板子了。
宜萱只得劝慰道:“现在着急也是无用!”
弘时坐在一张紫檀圈椅上,右手紧紧握着雕刻云龙的扶手,他脸上的神色异常凝重,“姐姐,我现在最怕的,便是咱们姐弟都入了圈套!”
“圈套?!”——想到景朝恩一去不回,想到那派出去的四个侍卫尚且没有回音,宜萱愈发觉得心头惴惴不安。若真是圈套,那到底是谁设下的圈套呢?!
宜萱只得道:“先别急着下定论,或许马上就有回信了。”
这话刚落音,外头便禀报说派出去的侍卫已经从小侧门趁夜色回来报信了。宜萱心头刚刚稳定了几分,却看见断一只胳膊的侍卫满身鲜血淋漓地闯了进来,“三爷!子虚观外,暗藏杀手!只有奴才一人逃了出来,景公公怕是生死未卜!眼下,还请三爷转世断腕,放弃子虚观吧!”说完这些话,侍卫便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了。
弘时一巴掌狠狠拍在案几上,“到底是什么人,步步算计我头上?!”
宜萱此刻脸色煞白,“如今看来,子虚观怕是早已被旁人掌控了。”——所以景朝恩才一去不回,所以再度派去的侍卫折了三个。
弘时深吸一口气,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若姐姐看到那本奏折起,便是个圈套——那这个圈套,是否可以说是汗阿玛设下的?”
宜萱顿时一惊,旋即便摇头,“汗阿玛不可能把我也算计在内!!”——这点决计不可能!关乎朝堂政务,汗阿玛素来不会让女人涉及到里头!
弘时眼底深邃,“但愿不是汗阿玛一手布局,否则我就满盘皆输了。”
“弘历。”宜萱丹唇中吐出这两个字,“会不会是弘历?”
“他?!”弘时眼中难掩轻蔑之色,“他有这个本事?!”
宜萱立刻正色道:“时儿,千万不要小觑你的敌人,现在的弘历和以前不同了!他能轻描淡写地为自己生母求来追封,还能借皇贵太妃的手让年贵妃永无翻身机会!便说明,他现在真的是不可小觑了!”
弘时沉默了一会儿,“不管是不是弘历,现在要紧的是思量下一步的对策。”
宜萱凝神思忖了一会儿,便道:“若掌控了子虚观的是粘杆处,那就不需要再思量了!你直接对汗阿玛坦诚一切,便是最好的对策!”
“姐姐!!”弘时皱了眉头。
宜萱急怒交加:“现在景朝恩已经落在粘杆处手上了,由他推测,汗阿玛很快就知道子虚观是你的!现在还想着推卸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你现在立刻进宫!向汗阿玛认错,左右收集情报又不是谋反!汗阿玛固然会生气,可也不会太严惩你!”
弘时苦笑了笑,“子虚观没有姐姐想得那么简单,我……还在里头蓄养了一批死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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