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夏,弘时正式上折子请封表妹、承恩公李景行之侄女李佳氏,以及五品同知陆敬之女陆氏为侧福晋。
前者因家世而晋封,后者母凭子贵,雍正没有犹豫,大笔一挥便准了。
封侧福晋并不隆重,不过是皇帝下旨,然后正式赐下亲王侧福晋的朝服、吉服和仪仗,再叫宗人府记入玉牒中,也就礼成了。
作为四个侧福晋中家世最低的陆氏,而且还是唯一的汉军旗侧福晋,再晋位之后,宜萱只从弘时或者董鄂氏口中听到的都是对于她温和知礼、谦顺柔和的评价。额娘对于这样的状况也很满意,便没有继续为难陆氏下去,倒是私底下赏赐了两个模样标致的宫女给李咏絮。
宜萱知道了之后,很是黑线,这是要……借种?!
唉,其实她弟弟也挺可怜的。
五月里,骄阳如火,圆明园行宫的合欢花又开了,从前额娘做嫔妃的时候所居住的长春仙馆中栽植了几柱高大参天的合欢树,如今中宫所居住的镂月开云殿前,也是一左一右两株合欢这下成片绿荫。
这是今春新移栽的,倒是都成活了,且花开得成片,恍如织锦一般,脉脉抽丹,纤纤铺翠,万枝香袅红丝拂。
合欢花香甜的气息随东风灌入镂月开云殿中,皇后李佳氏今日穿了略庄重些的鸾鸟团花回纹金宝地妆花缎服,端坐于须弥座之上的髹涂金漆宝座上,右臂轻轻搭在腰侧的一个明黄色如意纹引枕上。
下头是新晋为端亲王侧福晋的李佳氏和陆氏,今日特来磕头请安。
两人俱穿着正式的亲王侧福晋的秋香色吉服,绣五爪金龙四团。倒是颇添了几分贵气。二人在下头三跪九叩,行足了大礼,皇后李佳氏才叫起。
皇后看着自己的亲侄女,表情不禁和蔼了几分,“既入了宗室玉牒,便不同于寻常侍妾,日后也该学着端庄稳重些才是!”
李咏絮与陆氏齐齐称“是”。举止谦恭。
皇后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陆氏。淡淡道:“你退下吧,咏絮留下陪本宫说会儿子话。”
陆氏忙屈膝跪安,对上李咏絮那脸色不屑的轻笑。也未曾露出半分不满,只愈发谦恭地弯身退出了镂月开云殿。
李咏絮忍不住上前,问道:“姑母,为何是陆氏这贱婢和我同封侧福晋?!她那种出身。也配?!”
皇后不悦地皱眉,怒斥道:“不是她。难道还是钟氏、苏氏那几个包衣?!”
李咏絮咬唇,面有愤愤不甘之色,“可陆氏心机颇深,若做了侧福晋。日后还指不定闹什么幺蛾子呢!”
坐在皇后宝座旁绣墩上的宜萱淡淡扬眉,“封都封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莫非你说她几句坏话。陆氏的侧福晋之位就被夺了不成?!皇家的侧福晋虽然比不得嫡福晋的尊贵,却也不是轻易能废了的!
“我……”李咏絮忍不住怒哼了一声。“王府里,就属她最会装老好人!偏生爷就信了她那副和善面孔!!”
皇后瞪了李咏絮一眼,“你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
李咏絮垂下头去,低声道:“爷要封她做侧福晋,姑母您也怎么也不拦着?”
皇后瞬间脸上甚是不悦:“你的意思,莫不还是本宫的错了?!”
李咏絮见皇后似乎真的动怒了,急忙跪了下来,“咏絮不敢!只是姑母您是知道陆氏颇有心机城府的,怎么还由着爷抬举她呀。”
皇后淡漠地道:“皇家的女人,哪个是没有心机城府的?!谁都有算计,只要做得别太出格,本宫也懒得过问!”
宜萱暗暗点头,额娘这话说得不错,虽然她是做婆婆的,可也没道理管得儿子后院太严苛。宜萱手里摇曳着一柄雪白的天鹅羽扇,徐徐道:“陆氏的确有心机,但比起苏氏、金氏的骄狂,她的确更合适做侧福晋!”
皇后点头道:“不错!侧福晋不比侍妾,整日拈酸吃醋的作态可不成!”这话明面上是在说弘时的侍妾,实则是说李咏絮。
李咏絮垂下头,没敢继续争辩下去。
皇后淡淡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李咏絮,便道:“起来吧!不是本宫要训斥你!如今和鸳都那么大了,你也该学着稳重些了!”
李咏絮起身,轻声哀叹道:“鸳儿虽得姑母喜爱,可论尊贵比不得嫡福晋的大格格,论爷的宠爱,更是不及纳喇福晋的五格格一半!将来长大了,只怕还是个和亲蒙古的命!”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嘴上只道:“皇家的格格、公主嫁得都晚,你现在操心也太早了些!”
宜萱当年也是十八岁才出嫁,搁在寻常人家,都是老姑娘了。
李咏絮眉带愁色,“为人母亲,哪有不会儿女操心的?咏絮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真怕有朝一日,只能眼巴巴看着她远嫁千里之外!”说着,李咏絮眼里泪光点点,好生哽咽。
皇后温声道:“这事儿本宫也不敢打包票,等她长大了,若有可能,本宫自会想法设法叫她留嫁京中。”
李咏絮再度伏跪,含泪道:“多谢姑母多鸳儿的护佑!只要鸳儿能嫁得好人家,咏絮此生便再无他求了!”
宜萱听得扬了扬眉梢,再无他求?难道你就不想要个儿子??
连李咏絮这个素日直性子的人,都学会演戏了,看来王府后院还真是个历练人的地方啊!李咏絮真真是长进了呀!
宜萱捧着黄地珐琅团凤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已经放得温温的茶水,她抬头看了看额娘脸色的叹惋之色,便微笑着转移话题:“月底便是额娘的千秋了,这可是额娘位主中宫的第一个生日,可得办得隆重些才是!”
李佳氏温吞地笑着,“又不是整寿,阖家团圆一下也就是了。”
宜萱点头道:“阖家欢喜,自然是好的!如今额娘已经有四个孙儿了,到时候必然热闹!”
想到四个白胖的孙儿,李佳氏难掩欢喜之色,永珅、永珪、永璋、永琇四子,都是健健康康,个个都讨人喜欢。
这等情势之下,李咏絮也收敛了凄苦之色,陪笑着道:“还是爷最福泽深厚,如今皇上所有的皇孙,全都是端王府一脉!四贝勒、五贝勒成婚也都有好几年了,却都连个小格格都没有呢!”
皇后杵脸,半是警告地道:“这话不许到外头乱说!叫旁人听在耳朵里,那可是离间兄弟了!”
李咏絮忙道了一声“是”,又柔声道:“姑母放心,咏絮出了镂月开云殿,自然懂得管住自己的嘴巴。”
皇后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你若能懂事些,本宫也能轻松些。”
宜萱笑吟吟道:“前儿弘昼福晋哪儿不是刚传出来喜讯吗?年底,弘昼便要做阿玛了!”
李咏絮露出惊喜之色,“是吗?倒是五贝勒这个做弟弟的比四贝勒有福气呢!”
听着这话,皇后不但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反倒笑着道:“弘昼爱重嫡妻,富察氏有孕那是早晚的!”——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说弘历宠妾灭妻了。
宜萱忍不住露出笑意,话说她已经把易于怀孕的法子告诉弘历福晋西鲁特氏了,怎么西鲁特氏至今都没有好消息呢?
宜萱用说笑般的语气道:“弘历的那个爱妾,女儿也见过,的确长得一水娇柔,浑身那股子柔弱如水的气度,的确是西鲁特氏学也学不来的!”
皇后轻蔑地哼了一声,“做嫡福晋的,学那些妩媚作态干什么?平白叫人笑话!!”
宜萱笑靥如花,微微点头道:“额娘说的是,只是弘历就喜欢那样的,也着实叫人无计可施呀!”
李咏絮突然酸溜溜地道:“哪儿有男人不喜欢娇柔妩媚的女子呀?就连我们爷,不也一直偏宠着温柔小意的纳喇福晋吗?”
皇后眉毛一横,道:“纳喇氏再得宠,却也没有越过本分!你若是少拈酸吃醋,多养养性子,时儿也不会愈发不喜欢你了!”
李咏絮闷闷低下头,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宜萱随手捏了一枚剔红攒盒中的果脯吃着,笑呵呵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表妹这浑身的酸气,怕是改不了了!”
“我——”李咏絮张口正要辩白,却发现自己欲辩无言,只得讷讷闭上了嘴巴。她的确做不到不妒忌,不泛酸!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哪个不是恩宠日渐稀薄,偏纳喇氏多年如日中天,丝毫不受新人动摇!李咏絮想着自己是爷的亲表妹,论姿色也差不到哪儿去,却偏偏连个侧福晋之位都是姗姗来迟,自然心中酸得不行!
吃一堑长一智,长得是心智,可情商却是最难长进!宜萱暗暗下了结论。
唉,罢了,李咏絮脑袋瓜子能学聪明几分,已经是难得了。
皇后训诫道:“女人偶尔吃点小醋,那是情趣,若正日都泡在醋缸子里,那便是招人嫌弃了!咏絮,你若能把这酸气压下去,那才是真的长进了!”
李咏絮垂首不言,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总是忍不住酸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