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中,不大不小的酒肆,早已被十三城兵马司和各司的高手围的水泄不通,春安坊十一条大街上所有达官贵人、商贾、武者纷纷涌来。
只是酒肆中却处在一个极为安静和死寂的气氛中。
那三位大司首,五朝元老,德高望重,其中随便一位跺一跺脚,整个帝都也要震三震,此刻却卑微懦弱、姿态低到尘埃的拜伏在一位少年人的桌前。
关键他们口称……圣祖皇帝陛下!
圣祖皇帝是何人?
如今大周帝国的再造者,退居天寿宫的那位太上皇帝陛下的皇父,当今陛下的皇祖父!
虽然不是亲生,这是朝廷老臣们都知晓的事,但老臣们更清楚,是谁重新打造了大周,是谁亲手将太上皇陛下扶上皇位,是谁将太上皇陛下当做亲子、爱护有佳、谆谆教导,又是谁在女帝乱政、妖修乱国后力挽狂澜,扶帝国之柱于不倾。
关键,太上皇帝陛下早已忘却他那位仅仅在位三年的亲父,祖庙每次只祭祀圣祖皇帝,甚至把自己的过继给了圣祖,上朝议政,时常把“先帝”二字挂在嘴边。
皇帝如此,大周的愚忠遗老们心中也明白,大周的气数其实早在武道盛世降临后,便尽了。
四方帝国没有攻灭大周,也是因为圣祖皇帝陛下在外面的赫赫威名!
如今一甲子六十年过去,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这大周帝国是继承的圣祖皇帝的祀,而非当年姬氏皇朝。
如今,消失了五十余年的圣祖皇帝却悄无声息的归来,在一家小酒肆中喝酒、吃面……
当然,在得到三位当年见过圣祖皇帝的大司首的确认后,没人会怀疑圣祖皇帝的身份,除非三位大司首脑子抽筋了。
“哗啦……”
四面八方铠甲锵锵,数不清的十三城兵马司和六司兵卒、校尉和将官下跪。
“圣、圣祖……”
孙司正呼吸困难,脸色苍白如纸,口中喃喃着“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与一旁两位同僚“噗通”跪地,以额头触地,大气也不敢喘。
那位雍容贵气的九槐公主,呆滞了许久才踉跄着跪到一边,膝盖压住了披帛,满头云髻低垂,胸口起伏不断,一双眸子中神色乱如麻,她没有见过这位皇曾祖,据闻皇祖父十几岁时,他便不见了,如今为何又回来了,为何还是个孩子模样?
武仙!
皇曾祖!
这两个称呼,足矣摧毁了她的一切骄傲和尊贵。
一旁那位刚刚还处在绝望深渊的花九娘,先是茫然,再是震撼,最后脸上一片红晕。
就算这大周帝都贵族骄奢淫逸、有通天手腕,还不都是当年圣祖皇帝的御下鱼虾小臣?
就算是当今御极四海的皇帝陛下,又岂能和自己的祖父作对?
就算是那位躲起来修行的太上皇陛下,只怕也会变成孝顺的儿子。
深宫那位从不露面,却震慑社稷的老祖宗太皇太后娘娘,也不过只是眼前这位圣祖皇帝当年的小妃子,夫为妻纲,太皇太后能反了天了?
一股强大的暖袭向心田,公道有了,公道来了!
她也勐的跪下,泪眼朦胧:“求圣祖陛下为小民做主。”
辛卓放下杯子,看着整个酒肆中的人,心中毫无波澜,修行到他如今的地步,实在对名利、权力没有半分欲念,这些年行的艰难,凡尘国度也不过弹指可灭。
只是看着眼前的三位大司首宁止薇、吕九和李知秋,略微感慨了一下,当年的三个年轻人,如今成了老成持重的老官儿,大人物。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但他想把这顿饭吃好,指向花九娘:“给我重做两碗羊肉面,面要多,羊油少一些,让姬羽付钱。”
前面一段话,像个普通的食客,即便身份已现,也没有半点架子,后面的“姬羽”二字,像是在喊屁孩儿,不禁令人心惊肉跳。
“陛下稍等。”
花九娘也有些错愕,随即反应过来,匆忙起身,擦擦眼角,推开一群跪着的厨娘,亲自去下厨。
辛卓这才看向宁止薇三人:“圣祖似乎是庙号?”
言下之意,我还没死。
李知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施礼道:“陛下恕罪,前些年陛下龙腾四海,声名远播,武仙人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突然消失许多年,朝野皆以为……”
皆以为您驾崩了,太上皇派人寻了整整九年,最后太上皇恐惧、彷徨、痛哭三日,停朝三月,天下素镐,因此心伤难自禁,将皇位让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陛下,退居后宫。
当然,后面的话李知秋是说不出的口的。
辛卓了然,不再说话。
少许,两碗香喷喷的羊肉面端上了桌,小黄也不掩饰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直立而起,坐在一旁,开吃。
“呼噜”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大队兵卒的脚步声,透过窗户,可以看清整个长街上满当当的仪仗,和密密麻麻的王公贵族、三公九卿六部官员、公主、命妇和勋贵。
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首先冲了进来,小心翼翼的辨认着辛卓,似乎认识,慌忙跪下,嚎啕大哭:“圣祖您回来了!”
辛卓置若罔闻,仍在吃面。
那宁止薇回头道:“三位大监勿扰清净,外面是谁?”
其中一个老太监擦着眼角,连忙回道:“陛下、皇后娘娘、太子千岁、三公九卿都到了!”
宁止薇低声道:“让陛下、娘娘和殿下们都进来!”
这句话是十分冒犯和大不敬的,只是现在外面那些人和眼前吃面的这位一比,总归是“不值一提”的了。
那太监匆匆跑出去,少许,一位年逾五旬的皇袍帝王和一位凤袍娘娘,带着一群三十许岁的皇子皇女,谨慎小心,颤颤巍巍的进入,小心看了眼吃面少年,走到最前方默默跪了下去。
一时帝威不在,凤仪蒙尘。
这一幕只怕在四方列国中也极为少见。
“呼噜……”
一人一狗仍在吃面,上至帝王、皇后下至皇子皇女三公九卿默默等候着,他们从未觉得,一碗羊肉面的时间会如此漫长。
许久,辛卓终于放下快子,也松开了脚下的胶江王。
那胶江王已经十二岁,早已懂了一切,这会儿吓得魂不附体,爬到了一位三十许岁的皇子面前,带着哭腔:“父王!”
那位皇子身体一颤,重重甩了一巴掌:“逆子,跪下!”
那胶江王生生止住了哭声,转身趴拜。
辛卓在打量那位皇帝,五十岁不到的样子,国字脸,留着三缕长须,从面目看不像昏君。
皇帝见辛卓观望自己,慌忙再次下拜,诚惶诚恐:“孙儿姬庸见过皇祖父!”
辛卓沉默。
旁边的小黄知道主人心思,冷澹的口吐人言:“身为帝王,御极四海,九五之尊,如何会亲自来拜见一位离去许久的老人?你大可以派遣兵将,动刀动枪嘛,权力是你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