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傍晚,她六岁的三姐周小鲜端着碗勺颤巍巍地给她喂了几口水,被滋润过的嗓子才能继续发声,周小六才不管不顾地、竭尽全力地哭嚎起来。这一哭嚎终于引来了周妈的注意,接着,她的嘴里塞进来一个**,她拼命地吮吸,没一会儿,就有奶水淌出来,流进她的胃里。她没有被饿死。但同样,她那一声哭嚎也引来了刚进村口准备突袭的计生委工作人员和计生委大杀器——大铁锤。
接下来的事,周小六前世并不知道经过如何,但她知道结果。因为她曾有个小名叫“五百块”。
前世她的工资虽然不多,但周妈总以“你欠我的”、“当时的钱值钱”这样的理由全数收缴,然后再一分不多的给她点能维持基本生活的钱,拍拍她的肩膀打发她再去打工。她回忆了一下,周妈所说的那些“欠”,头一个就是这五百块。周妈念得多了,即便周小六心里还有点“你超生干嘛让我罚钱”的小想法,但也开始觉得自己欠太多了。而周妈总嫌她没本事挣得不如人家的多,甚至要求保存每个月的工资条过年一并上交核对,周小六只觉满心疲惫。
……
计生委的人一到村口,便听到婴儿的哭声。一众人互相交了个惊喜的眼色:这下看你们往哪儿跑。对于周青山这个多次超生的顽固份子,得让他按城里人的标准罚款,至少一千块,看他下次还敢不敢生。至于这个罚款到手,再按农村的标准往上一交,剩下的可都是咱们的了。想到这,众人只觉脚步轻快,连拖着大铁锤的那位也健步如飞。
被逮个正着的周爸周妈反而淡定了。“村子就这么点大,孩子一哭,谁还能不知道呢。加上今天这一场法事,这孩子都出名了。罚款是一定要交了,现在是交多交少的问题。”被托抱着的周小六听到周妈这样说。
周妈瞅着门口围着的人,右手一挥,朝儿女们使了个眼色,四个孩子便放声哭开了。
计生委的头头:这是要卖惨啊,卖惨也没用!因为房子实在太小,人挤不进去,计生委的头头便只好站在门口,进行他的工作演讲,并宣布,周家要交一千二百…不…一千块罚款。他看了看正哭着的四个孩子,心里估计了一下,这么多孩子要养,就算周青山有点小聪明能挣点钱,也不可能拿得出太多。
围观的村民:什么?超生款涨了这么多?上个月邻村那个,不是只要交四百块?回家可得告诫一下儿女,想清楚了再超生,这可是能买700斤猪肉的钱呐!
周妈:没钱,你们把她淹死吧,反正是个囡囡!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周妈从墙角拖了一个尿桶出来,把手上的孩子往前一送。你们敢吗?我赌你们不敢!
周小六:……
众人:……
计生委头头觉得,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于是他一脸狠厉地转过身去,拍了拍那个拖了一路铁锤的工作人员的肩:“你上。”
那个工作人员抡了抡大杀器,道:“交不交,不交可开砸了!”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就在计生委头头说出一个“砸”字,铁锤离开地面将要砸向墙面时,一直没出现的周爷爷站了出来:“青山,钱你得交,墙不能砸。”计生委的大铁锤停了下来,毕竟砸墙也是力气活,能顺利要到钱,谁还费那劲。
先前周爷爷窝在房间没出去,不瞎不聋不做家翁,他四个儿子呢,管不过来。但他二儿子匆匆进来,说:“爸,你劝劝大哥,让他认了罚吧,这都要动锤子了,他那半间一砸,我这半间正面可就只一道竹编墙了,可挡不住风寒,时间长了,还会塌的……”
周爸一向听周爷爷的话,当下便张了张嘴想应下。周妈一看,急了,家中拢共二百多块,还得留着给周青山出去倒买倒卖钱生钱呢,这大小可有七张嘴要吃饭呢,她梗着脖子把周小六往周爷爷手上一塞,“爸,真没钱,你把这丫头抱去埋了吧,我全当没生过她,行了吧?”
要是没人看着,面红耳赤的周爷爷肯定把周小六当即扔回去,这丫头是个不祥的,沾了说不定会倒霉的。他赶紧把周小六塞到周青山手上:“房子要是被砸了,你就给我滚出去。”
周小六觉得真心累,就这么一小会儿,她都差点死两回了,她自我催眠道:这是为了讲价,这是为了讲价……她打了个哈欠,眼一眯就睡了过去。她终究还只是个婴儿……
周小六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三姐周小鲜就嚷了声:“妈,小妹妹要喝奶了吧?”周妈抱起周小六,又塞过去一个**,叹了口气。周小鲜又问了句:“妈,小妹妹有名字了吗?”经过好一番的讨价还价,周爸周妈签下了欠款五百块的欠条,两年内要还清,周妈此时正发愁钱从何处来,于是不耐地道:“就叫她五百块!”
周小六一边贪婪地吸着奶,一边在心中庆幸,幸好不叫二百伍……
……
周爸周妈省吃俭用、东拼西凑,过了三年才还够了五百,拿回了欠条,顺利地给“五百块”上了个户口。登记员写好了性别和出生年月日,笔尖停在了姓名栏:“取个名字有那么难吗?你都想这么老半天了。”周爸心想:难,真的很难,我认识的字不多,能用作女名的就更少,一时真想不出来,前几个女儿的名字都是孩子妈取的,可现在她怀着孕不方便出来……
“一、二、三、四、五……”门外有小孩在踢毽子,其他小孩子齐声帮着数数。周爸灵机一动,加上抱给别人养的四女儿,这就是自己第六个孩子了,“就叫周小六吧。”他比较了一下孩子的小名,嗯,比周五百好听多了……
……
“五百块,快进来吃饭了!”周小鲜朝门外喊了一声。周小六应了一声,走到周小鲜身前站定,一脸无奈地说:“三姐,以后就叫我小六吧,户口本上的名字。”周小鲜摆好了碗筷,顺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手,道:“我这都习惯了,那我以后记着。”周小六心里默默流泪:我刚也是,应习惯了……
周小六三岁了,虚岁。她自能翻身开始就努力学着坐、爬、走以及说话,毕竟是个成年灵魂,所以她学得稍快一些。但她又不敢表现得太突出,怕周妈又往邪里想。所以,之前的她也跟村子里其他小毛孩一样,时常被用绳子绑在桌脚一个人待在家里。现在大点了,不用再被绑着了,但也只能搬一个专属小木凳,安静地靠坐在门外走廊柱子边上,这样,既能让想起她的周妈抬眼便看到她,又能省点房间里的空间方便其他人走道。
周妈又怀上了,周小六知道,这是个弟弟,自己那个憨憨的弟弟周程。周妈也知道,这是个儿子,因为怀了四个月后,她花了很多钱去市里的一家医院鉴定了一下。生,必须生,罚再多也得生,这就是刚知道鉴定结果时周爸周妈带着惊喜下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