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又三年。
这天天还没有亮,周爸就摇醒周妈,让她拿钱,他要到订好塘鱼的人家那里捉鱼,今天元宵正好卖。周妈一听,便清醒了几分,亲自开了抽屉,数出二百块递给周爸,还把剩下的几个硬币扫在一起点了点,也放进周爸的口袋,说道:“别饿着了,到了镇上吃碗粉条。”
周爸开了门骑着自行车走了,周妈也起了床,洗漱一番后去开了米缸,米缸又快要见底了,她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发了会儿呆。
都怪自己肚皮不争气,周妈想道,要是当初她一生就是个带把儿的,自己家少几张吃饭的嘴,也就不会过得这么捉襟见肘。幸好,丈夫比起别人来,算是个会挣钱的,不然,谁家养得起这么多的孩子?也幸好,自己后来有了两个儿子,不枉她那些年挺着大肚子东奔西突地躲计生委,还大笔大笔地交超生款。
九岁的周鹏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问了句:“妈,饭熟了吗?”
周妈忙站起来舀米煮稀饭,说道:“这就开始煮,你再睡会儿,多睡长个子。”周妈摇醒大女儿周小红、二女儿周小芳、三女儿周小鲜,看了一眼缩在桌子上盖着姐姐们的棉袄睡着的周小六:“起床了,你们仨快起来,把小六移到床上去睡。”说完便出了房门去大厅的灶上忙活开来。
周小六已经醒了,她快速穿衣洗漱,然后拿了她三姐的书就到门口面朝东方去了。这三年她已经背完了老头给的诸如《抱朴子》、《易经筋》、《八段锦》这样的书共十多本。
最近她开始尝试配合手势捏诀念咒,老头说一直炼到最后能飞天遁地、上达天庭、下通灵界,这话让周小六觉得很扯淡,因为炼了这么许久,除了丹田那里暖暖的像是来大姨妈时放了热水袋,,她根本就没炼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摆的这些手势,也就空有形式而已。
而当有一天她复背《抱朴子》,“看”到有微弱的紫气冲向她松果体,兴冲冲地告诉老头时,老头反倒一脸的意外。且炼着吧,万一是自己资质差呢,周小六这样劝自己。
当然她还是需要偶尔读个拼音、数字,或是唱首她三姐教过的儿歌打掩护。众人对此也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大部分时候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这样在家门口唱唱跳跳,总比出去打鸡撵狗要好。
到了中午,周妈割了一小块腊肉炒辣椒,放在小圆桌中间,然后带着孩子围坐在旧门板床和小凳子上等着周爸回家就立刻开饭。快一点钟了,平时十二点准时能到家的周爸还没有回来,不知道今天进的鱼卖了多少钱,按说今天过节人多,买鱼的也多,应该能早些收摊的。
周妈有些着急,便起身站门外朝路口望,如果你试过在焦虑下等待,你大概就能明白周妈此刻的心情。
然而周妈在门外站了半小时也没能等回丈夫,反倒等来了她三弟妹带来的消息:“大嫂,大哥在村口耍钱呢……”周妈一听就回头招呼一声,关门,跟上,去村口。
儿女们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便讯速行动起来,一串孩子跟在周妈身后向着村口去了。
周小六边走边回忆,这回是真打起来了的,前世周妈讲给她听的,说是她为了维护周妈而冲过去咬了一口周爸,为此,周妈对她好了一阵儿,不过隔得久了,周妈再提此事时,却又怪她太狠,自己亲爸都能下得去口。周小六打定主意,这回绝对只靠边站,这么多姐姐应该能拉开他们俩。
周爸今天一早去进鱼,结果订好放水捉塘鱼的人家并没有放水,说是家里老人生了病,一家人急得不行顾不上了,所以留了个人在家退了订钱给周爸。周爸只好接过订钱回了村。那会儿还早,他就在村口溪边那棵四人合抱才能抱得下的大樟树下,看看别的懒汉耍钱,妻子不让耍,可没说不让看。
今天懒汉三全手气真好,一直在赢钱。到了十一点多,周爸估了估,三全起码赢了七八十。周爸有点眼馋,但他只搓了搓手就准备回家吃饭了。谁知三全突然说肚子痛,抓了钱就要去上厕所,旁边三个不让他走,三全一急就拉着周爸说道:“青山哥,给我顶一下位置,输了算我的,我上个厕所就回。”周爸又搓了搓手,想,那就顶一会儿吧。
哪知道三全一去两小时没了踪影,而他一直在输钱。他要走,那三个也不让,让他付钱。周爸算了算,妈呀,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输了五十多?回去妻子肯定得把他脸挠开花。
“再玩几把,说不定就赢回来了。”不知道哪个女人说了句。周爸觉得有理,于是决定坐下再玩几把,怎么的也要把本钱扳回来。
可周爸越输越多,他心里急得不行,正想着,要不来一把大的,运气好就一下回本了。他一手拿牌,一手掏钱,钱刚一掏出来还没来得及数,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牌,扔在桌上。
周妈一脸愤然地看着他。他心里本来有那么一点愧意,但妻子扔了他的牌让他感觉很没面子,人群中有个女人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他火气“噌”地上来了,挥手扇了妻子一个耳光。他自觉力道不大,但妻子却倒在地上挣了挣没起得来。他觉得妻子这是装的,还装得挺像,于是火气更大,他一把扯起妻子:“回家!”这么多人看着,真难堪。
要搁平日,周妈最多也就让孩子们一个扯胳膊一个扯腿把周爸拉回家。只她喊了几声了,周爸也没应她,还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看架势是要全压上去了。
周妈眼一瞪,这钱是她早上数出来的,过了年这半个月,把该送的节礼送完了、该走的人情也走完了,家里就没剩几个钱了,她来回数了好几遍,一边数一边把钱角折出折痕,盘算了无数遍怎样才能一分钱当成两分地花。
眼见连这仅剩的几十块也快要不保了,她一急,顿时就伸出手去将丈夫的牌扔了。她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一下就摔地上起不来了,她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心里的委屈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想着:这么多孩子过年也没吃过几口肉,米也快吃完了,丈夫不思量着怎么挣钱养家养孩子,还把钱给耍没了,自己给他生了这么多个儿女,他把小四说送人就送人了,现在还当着外人的面打她,出了十五计生委又要催超生周程的那二千块罚款了……
她觉得这辈子没指望了,便大声哭嚎起来,越哭越伤心,于是就爬起来朝着丈夫的脸挠了一把。
来呀,互相伤害!
周爸摸了一下脸,发现破了点皮,估计要留几天痕了,要说这也不是第一回被挠破了,但他今天就是觉得不能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且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喊道:“呀,青山哥你左脸上开花了,让嫂子把右脸也挠一朵,两朵才好看……”其他人就轰然笑开。
周爸只觉脸上越来越热,被挠破的脸皮要烧着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那个女人又说道。村子里打老婆的男人又不是他一个,他越发觉得怒火中烧,于是他抬起一条腿,准备好好教训一下妻子。
谁也没想到,周小六突然冲过来冲周爸的腿上咬了一口。周爸一痛,想也没想地就使劲一晃腿,把周小六甩了出去,周小六磕在他们打牌的石桌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