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刚看完,手机铃声接着响起来,秘书一处的副处长王柯打来电话,吩咐方志诚明早八点之前赶到大院,参加市委办公室的防汛动员大会。
市委刚换届不到一个月,原市委书记被调任后,市委书记秘书、秘书一处的处长被调入省里。秘书一处一般由市委书记秘书担任,现在市委书记秘书未定,便由王柯暂时负责秘书一处的工作。
王柯是银州市委第一支笔,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但凡办公室下发的文件,均要经过他的过目才可以,不过他为人太过谨慎,不够圆滑,以至于级别一直卡在副处长的位置上。
第二日,果然不出方志诚所料,防汛动员大会过后,市委办公室便拟定了抽调名单。方志诚是新人,又没有背*景,不可避免地被安排参加一线抗洪救灾。前线传来的汛情很紧张,需要立即动身至幻海县,方志诚急着回家收拾行李,踏出办公室的时候恰好与一人迎面撞。
“没长眼睛啊!”邵凌峰捂着胸口,揉了一阵,凝眉怒骂。
邵凌峰块头很大,不过一身膘肉,与看上去瘦削的方志诚撞了一个满怀,竟倒退数步,倚着墙才站稳脚跟。
其实,邵凌峰是故意朝自己身上撞,方志诚反应很快,算准了角度,故意肩膀上用了点劲,最终吃亏的还是邵凌峰。
邵凌峰养尊处优惯了,比不上方志诚经常锻炼,一个照面,便被抗飞了。
邵凌峰偷鸡不成蚀把米,又不愿息事宁人,眼前正好是冤家对头,抢了自己位置的方志诚。若不是方志诚,他便可以顺利转正,正式成为市委办公室的一员,如今工作两年,动用很多关系,买通人给自己定制了个职位,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先的怒火,一并发了出来。
方志诚乜了邵凌峰一眼,并不示弱,不悦道:“走得太急,不是没看见吗?”
邵凌峰冷笑道:“好狗不挡道,但凡挡道的,早晚一点都会被宰掉,做成狗肉火锅。”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是狗,自己心里清楚!”方志诚有急事,不愿与邵凌峰多费口舌,匆匆往外走了。
邵凌峰盯着方志诚的背影,恶毒地吐了一口吐沫,冷笑连连,暗忖这小子蹦跶不久了。邵凌峰的父亲是市电视台的常务副台长,早已帮自己疏通好关系,“那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还得还给自己,至于方志诚,被挪到政协、人大那些冷部门,凉快着去吧!”
……
幻海县处于银州的西北角,位置偏远,是所有增援小组中,任务最为艰难的一个。倒不是险情严重,而是银州通往幻海的县道还没有打通,有许多路段,都是比较难走的乡道。
一路上弯路泥泞,同车的一位女同志,忍不住颠簸之苦,捧着一个口袋吐了许久。方志诚有所准备,清早在药房里买了晕车药,如今便派上用场,拆了一盒,递给那位女同志。
见方志诚有晕车药,陆续便有人过来借了一两粒。甚至,车队中途还停了几分钟,前面有领导似乎也晕车,过来讨了药……
因为雨势很大,道路难行,足足花费了三四个小时,车队才抵达幻海县政府。
小组组长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邱恒德,他在市委大院很有名气,在组织部排位第三,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幻海是邱恒德的故乡,所以他主动请缨来幻海县增援抗洪。邱恒德命令以最快的时间上抗洪前线,众人在县政府食堂草草吃了个饭,便赶往险情最严重的幻海湖。
这一行人大约有十来个,雨越下越大,能见度不超过三米。方志诚很低调,走在队伍的中间,等上了湖堤,才感到生命的脆弱与渺小。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远处奔泻而下,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湖水中,那轰轰隆隆的声音愤怒地拍打着岸边,波涛汹涌,山崩地裂,排山倒海,怒浪涛天!
邱恒德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身边站着的是幻海县委书记杨藩。
邱恒德脸上露出焦灼之色,问道:“之前决堤的口子,都已经堵上了吗?”
杨藩点头,凝重道:“都堵上了,不过新源乡那边情况复杂。新源乡位于幻海湖的西北面,如果雨量持续增加下去,恐怕明天便会出现险情。现在已经疏散人员,但是很多乡亲不愿意离开……”
新源乡每年都是洪灾重点防范区,若是出现严重的洪涝,为了保全大局,首先要放弃的便是那处。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早已在那里开展起疏散人群的工作。不过,乡亲们哪里轻易舍得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
邱恒德望着汹涌澎湃的湖水,沉声道:“去新源乡那段去看看吧,给乡亲们先做工作。一家一户地说服。实在不行,那就通知军队,强行疏散。比起家园,生命更重要!只要活着,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杨藩点头,旋即与身后的县委秘书长吩咐事宜。
众人乘车行了五六公里路,前面的乡道彻底毁了,邱副部长一声令下,众人徒步淌水进入新源乡。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来到了新源乡的大坝上。不少人正在抗沙包,打木桩,加固堤坝。
新源乡党委书记梁大海汇报工作道:“现在我们正在两步走,一方面继续巩固堤坝,已经把全乡所有青壮劳力都调动起来了;另一方面,在全力做说服工作,增坝、龙河两个村,处于一级危险区域,正在做工作,进行紧急疏散。”
邱恒德点了点头,沿着堤坝一路走,不远处出现嘈杂声。
“怎么回事?”邱恒德凝眉问道。
梁大海也不清楚,猜测道:“可能是村民不愿疏散,闹上堤坝了。”
天色已黑,等走近,才看清,十来个年龄大的村民在哭闹,死活不愿意撤离。
邱恒德叹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
杨藩紧紧地跟在邱恒德身后,介绍道:“乡亲们,我是县委书记杨藩,我身边的是市委领导杨部长,他代表市委来看望你们。你们不要急躁,有事好好说!”
邱恒德的嗓门大,很有穿透力,掷地有声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离开,但这是天灾。现在让你们避灾,是为了保护你们的生命安全,等洪灾过去了,政府保证,一定支持你们重建家园!”
“房子便是我们的命,没了房子,我这条命也不要了!”其中一名老者捶胸顿足,痛苦地说道。
场面很复杂,人乱糟糟的,足有三四十人,七嘴八舌,事态越来越严重,继续动摇军心,还会影响加固堤坝工程的进度。
邱恒德当机立断,脱离了队伍,主动走到村民中,他弯下腰,将为首坐在地上的老者扶起。这时,不好的感觉,扫过大脑,惊得他头发根根直立,如同要炸开,随后从腰侧传来一个很大的力量,狠狠地推他一把。
邱恒德一个踉跄,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正想站起来,脚步却一打滑,顺着堤坝坡度往下滑。
“糟了!邱部长坠湖了!”
风雨交加,水声涛涛。
幻海湖没了平时的温柔,露出了獠牙,水底的暗潮,如同魔兽,将邱恒德一口给吞了下去。几秒的时间,他已经被卷远,自己离岸边有十来米的距离。
邱恒德会游泳,可他刚刚用力扑打两下,腿部便传来激烈的疼痛感,竟然抽筋了!
身上的衣服越来越重,如同蜘蛛网一般,把他越缠越紧,邱恒德想要呼吸,但浑浊的湖水源源不断地涌入口中,呛得他几欲眩晕过去。
自己会死吗?邱恒德恐惧了,面对死亡,谁能毫无惧色?
“赶紧救人啊!”
杨藩焦躁地在堤坝上喊着,周围没人出声,或有行动,水势这么大,谁敢跳进去,这不是找死吗?
“我下去,你们赶紧通知捕捞队!”方志诚站了出来,开始脱衣服,他也不知为何胸腔里燃烧起了一把火。
“对啊!赶紧通知捕捞队!”经过方志诚提醒,下面赶紧有人拿着手机去打电话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邱恒德被大浪席卷,已经越来越远,微弱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他在水中挣扎的身影。
“噗通……”
方志诚跳下了水,阴冷的寒意让他头皮发麻,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顺着水势,缓缓地往远处淌过去。
方志诚敢于跳下水,最大的依仗,怕是他曾经在大学时代,参加过学校游泳队,还在大学联赛中获得过不错的名次。
不过,游了三五米,他便后悔了。
暗流汹涌,人力太渺小,若是与波浪博弈,直接会被吞噬。
方志诚咬了咬牙,奋力地挥舞着双手,往前方冲去。现实,让他没有任何退路,既然脑袋一热下了水,如今只有破釜沉舟,勇往直前!
邱恒德身体已经沉了下去,再过十来秒,想要找到他的位置,那就更不容易。
方志诚深吸一口气,往水底扎了下去。湖面上风浪很大,湖下水流略微小一点。他保持着灵台清新,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摸了过去。
水下很浑浊,清晰度不高,难度也不小。
又过了一分钟,他暗呼侥幸,终于看到邱恒德的身影,精神振奋之下,发酸肿胀的小腿竟又多一股力,往那身影挪了过去。
命运对邱恒德有所眷顾,方志诚若是迟一秒找不到他,邱恒德便没意识,随着大浪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方志诚靠近邱恒德,几乎脱力,他换成仰泳的姿势,一手搂住邱恒德的腰部,一手托住他的下巴,从水底浮了上来,岸上的人心情异常激动,人群中发出惊喜之声。
不过,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方志诚水性好,若是在寻常情况下,救一个人轻而易举,但如今在肆虐的湖浪之中,显得势单力孤。
方志诚咬牙坚持,往岸边缓缓挪移,邱恒德已经失去了意识,需要尽快地送上岸治疗。
十米、八米、五米……岸上抛出一根长绳,方志诚眼疾手快抓到了手中,随着拉力,缓缓飘向了岸边。
得救了!
方志诚趴在湖堤上,大口地喘息着,又过五六分钟,救护车的声音响起,停在不远处,医护人员抗来担架,将处于昏迷中的邱恒德搬上车。
身边传来喝彩与称赞声,方志诚只觉得耳鼓很疼,精疲力竭,脑袋一阵放空,眩晕过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