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轩印象中,朔长风孤癖傲慢,很难与别人相处,几乎算得上是组织里最不合群的怪人,可现在,对方却是一团和气,脱胎换骨一般,完全变了一个人。
“进来喝茶,好茶。”朔长风请林轩进屋。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古朴大方的青石方桌,四边是长方形石墩座位。
蓝冰并不在桌边,而是在距离门口最远的屋角,面壁打坐,正在低声诵经。
“她的心不静,我选了寺里最晦涩的经卷让她细读,读完九卷,心静如水,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朔长风低声解释。
林轩注视着蓝冰的背影,不免联想到骆原。男女之间的事是锋利的双刃剑,一旦拿捏不准,就会割伤局中的所有人。
“喝茶,这是极物寺最好的茶,他送过来的。”朔长风笑着,提起桌上的铜壶,给林轩斟茶。
那个“他”,自然是指骆原。
“你——”林轩只说了一个字,不知如何往下说。
“别劝我,也别自责,这都是命。就像那天,隔了十几年再见蓝冰,我看见她憔悴愁郁的模样,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平铺开来,剪成一个一个补丁,去弥补她身心伤口。林轩,我得感谢你,让我有机会做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对了,组织那边的帐上,还有我历年来的一部分奖金,那些全都留给你,别嫌少,是我一份心意。”朔长风笑着交代后事,眉眼之间毫无惧sè,只有看透人间百态的洒脱。
他并非仪表堂堂、五官英朗的美男子,而是平凡到如尘土、普通到如蝼蚁的男人,一走出这间屋子,就会跟碌碌大众混在一起,再也找不到。正因如此,他才无法博得意中人的青睐。
林轩低头喝茶,茶极苦,茶汤深褐sè,如一碗涩到舌头麻木的草药,但茶过喉关,忽然有了幽幽回甘,带着薄荷叶的清香。
极物寺中,多的是雪山南北各国各地的上好茶砖,其中一些的历史能追溯至清朝大军扫荡尼泊尔叛军的年代,久藏发酵,带着古檀木奇香。这盏茶,就是老茶砖之一,林轩之前就尝过了。
“别后悔。”他说
还能说什么呢?给蓝冰驱蛊是xing命交关的事,他只希望朔长风在临死之前,能坦荡无悔,毫无怨尤。
“不后悔,谢谢兄弟。”朔长风说,“再见蓝冰之前,我的生命像一根火柴,以为永远没有擦亮的机会了。现在,擦亮一次,照亮蓝冰的路,挺好,挺好……”
朔长风笑中带泪,轻轻颔首。
良久,朔长风又说:“他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能照顾蓝冰一生,让她快乐。蓝冰能跟他走,我很放心。”
林轩无语,朔长风无法跟骆原比,从外貌到学识,从工作到财富,后者全都占尽上风。更重要的是,蓝冰的心也在后者身上,不会为朔长风流连一分一秒。
这就是命,朔长风不该爱上蓝冰,一旦爱上,就是生命中的大灾难。
低头时,林轩想到堂娜和田梦。那两个女孩子各自占领了他一半思想,像跷跷板的两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使他无法衡量更喜欢谁多一点。爱情具有不可否认的独占xing、唯一xing,爱一个定是对另一个的巨大伤害,但总有一天需要做出最终的抉择。
田雨农死时,田梦悲痛yu绝,但有林轩在,她就拥有依靠。单单这一点,就让林轩无法离她而去。
外面响起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骆原。
他也变得十分憔悴,之前那股指点江山的傲气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颓丧。
“知道你过来了,怎么不到我那里去坐?”他向林轩打招呼,然后在朔长风对面落座,目光随即落在蓝冰背上。
“我来看他们两位。”林轩回答。
骆原眼中布满血丝,嘴角也起了两行细密的小水,那是着急上火到极点之后的身体反应。
“堂娜那边的事我都了解了,拖延了这么久,她一次都没进鬼湖去探索,干耗时间。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撤销委托,重新邀请别人来做。”骆原说。
朔长风给骆原倒茶,两个男人之间,似乎保持着某种默契,不看彼此,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那是好事,我想堂娜一定求之不得。”林轩不卑不亢地回答。
鬼湖发生了那么多怪事,堂娜肯收手,远离危险之地,对于林轩而言一定是好事。如果骆原解雇堂娜,更是求之不得,好上加好。
“我早说过,鬼湖里有二战德国潜艇出没,那不是幻觉。很多人不相信我看到了元首和爱娃,他们也说是幻觉,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在很多公开场合都说过,不辩解,也不放弃,一定要找到证据,让那些嘲弄者闭嘴,呵呵呵呵……”
骆原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一大半心思还倾注于雪山宝藏之类的旧事,根本不管朔长风替蓝冰驱蛊的事。
“你怎么样?”骆原问。
林轩摇摇头,对方连蓝冰都不关心,又怎么会关心萍水相逢的人?
“我听说,你最近很堂娜在一起进进出出,合作得很愉快?”骆原笑起来,故作神秘地挤挤眼睛。
林轩又摇摇头,站起身:“屋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他越来越不能忍受骆原的自以为是,在藏地,金钱不是万能的,解雇堂娜,只会让骆原的计划落空。
“我陪你。”朔长风也站起来。
骆原感觉到大家的冷漠,讪讪地笑着起身:“好了,大家都有事,还是各自忙,我也得回去看书了。”
林轩伸手,在骆原肩上拍了拍,微笑着叮嘱:“希望你能找到想要的东西,达成理想。人在做,天在看,尤其在藏地,如果不能有良心、有担当地活着,上天也不会再帮你。”
很多很多话,只能点到为止,因为林轩也不能肯定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男女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骆原讪笑:“兄弟,你一定是误会我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就像《三国演义》里说的,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林轩点头:“那就最好了,请一定记住现在说的话。”
林轩和朔长风登上极物寺的最高点,远眺鬼湖方向。按照堂娜的说法,只要援兵到达,就能凭借高科技的追踪系统,彻底清查鬼湖下的一切,把鬼湖里的秘密一股脑儿翻出来。也许到那时候,任何无耻宵小之徒,都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骆原说,在这里看到了鬼湖内的二战潜艇,你怎么看?”他问。
朔长风避而不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外一个奇怪例子,就是二战时的鄱阳湖鬼船案——”
组织内的很多资料都是成员共享的,所以朔长风说到那案子的题目,林轩就知道了具体细节。
那案例的正式名称是“二战鄱阳湖纳粹旗鬼船事件”,具体内容如下:
1940年chun天,中国**领导的鄱阳湖水上游击队在一次伏击ri军大捷撤退时,在鄱阳湖的西北岸发现了可疑的东西。那是一艘刚刚升上水面的潜艇。根据它的国籍标志可知,这是一艘德军潜艇,并且是正在服役的型号。
游击队立刻包围潜艇,有人跳上潜艇船舷,想要打开密封门冲进去。但是,潜艇突然下沉,挣脱了游击队木船的包围,并迅速下潜到十几米以下,摆脱了水xing超强的潜泳高手。
当时,这一情况迅速上报到鄱阳湖地区最高长官部,军情分析专家们立刻开会研究,最终结论却是——“德国潜艇不可能出现在中ri交战区”。
游击队对鄱阳湖进行了拉网式的大搜查,后来几次看到那潜艇,但始终无法控制对方,毕竟当时双方的科技水平相差实在太远。
长官部命令潜伏在ri军内部的间谍组搜查跟潜艇有关的资料,也是一无所获,反而得到了另外的消息,ri军对出没在鄱阳湖的德国潜艇亦是非常头疼,将其称为“鬼船”。
“两者有可比xing吗?”林轩从头到尾回忆那案例的所有细节,淡淡地问。
朔长风回答:“十分相似——我私下里问过骆原一些事,他能详细描述那潜艇的模样,而我由几大关键点可以得出结论,该潜艇与卷宗中所载的鄱阳湖鬼船是同一艘。”
视野之内,鬼湖平静无波,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藏地的一切事物就是如此奇怪,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惊涛拍岸,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危机便突然出现。
“如果真是那样,xizàng十大未解之谜就要再增添第十一项了。”林轩笑了。
在越来越多的变化中,他已经习惯了淡定从容地去面对一切难题。
“很可惜,不能跟你一起并肩战斗了。”朔长风伸出手。
林轩领会,也伸出手,与对方重重地握在一起。
朔长风必死,并且是心甘情愿赴死,只为了能给蓝冰幸福。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朔长风脸上又浮出幸福的微笑。不过,也许那张笑脸下面掩盖的是流血的心,表面越轻松,内心就越挣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必须承认,你是我今生最敬佩的求道者。”林轩的话,意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