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脸上的淤青应该会消散很多吧。
回到宿舍的程光走到阳台静静看着挂在夜空的那轮上弦月。
在车上,安言告诉她常静姐已经离开B市了。
安言没有透露更多,但她从开始电话那头十分低哑的一个“喂”字里,就感觉到了不安。
那个号码没有停机、关机,而是拨通了。
是不是在电话那头的人,其实特意在等一个电话,无论什么样的电话。
就算是营销电话也可以。
那个手机的主人,只是在等一通电话而已……
半个小时前,B市写着“拆”字的一栋危楼里,一个单瘦的人影正靠在最高层的天台一角。
她启动很久都没有开过机的手机,都有些陌生的开机铃声让她浑身一颤。
侧身,她从破败的一角低矮围墙中看到了对面。
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路灯竟然有这么亮,原来立交桥上都环绕着彩灯,原来一条马路上可以容纳这么多辆汽车。
原来B市,竟真的有别人口中形容的这样繁华。
衬着周围的黑寂,格外刺眼的繁华。
她收回视线看着自己只剩30%电量的手机,看着一条又一条蹦出来的未接来电的提示短信。
直到手机陷入沉寂。
“没有了么。”
一个人的耐心确实是有限度的。
就像自己一样。
看着日期停止在三天前的最后一条信息,她侧头继续望向那片繁华。
她出生在这座城市,她曾经在这座城市里拥有过一个家。
虽然不大,不豪华,甚至里面还充斥着吵骂声,但真正逃离又无处可去时,她还是可以回去的。
不管多晚,小莹都会给她开门的。
可后来,吵骂声永远结束了。
就在她和小莹以为噩梦终于结束时,它其实才扣响了这扇门。
家里的东西开始越来越少,才初中的她和小学的小莹已经学会了如何巧妙地找别人讨要吃食,既饿不着自己,也不用丢尽颜面。
后来,房子也没有了,她们被赶了出去。
好心的邻居替她们交了一个学期的住宿费,还跟她们一人给了几百块钱。
但她知道,那是好心邻居最后的帮助,她很感激,却开心不起来。
只有越来越多的焦虑。
焦虑于下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焦虑于如何才能既得到钱又不让他们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们。
其实,她们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别人能做到的她们也能做到。
她们只是多了一样别人没有的东西而已。
她们多了一双糟糕的父母,仅此而已。
每个周末她都开始四处打零工,只要是当日结算工资的,就算去工地搬砖她也肯。
但有些工地老板不肯,嫌她年纪太小,力气太小。
她就专门找不嫌弃她年纪和力气的活,发传单、扮布偶、洗盘子……
然后,攒的钱全部被那个醉鬼一分不剩的抢走。
那个醉鬼抢钱的时候,不说记不记得自己还是他的女儿,连她是不是个人他都记不得。
她被打的很惨,小莹还找别人借了钱才将她送进医院。
那次之后,她就知道不能为了一点儿小钱再把自己送进医院了。
小莹和自己不一样。
她比自己聪明很多,她可以赚钱的同时还得到全年级第一名。
升入初中后,每个学期都会拿到奖学金。
她们害怕那个酒鬼吃肉一样的打人,每次都会把钱留出来一部分故意被他抢走,这样运气好的时候,他就可以很久不来找她们。
再大一点,她的高考成绩勉强才达到二本,所以并不打算去读。
可是小莹却替她准备好了学费。
小莹说,不管是几流大学,里面都有学技术的。技术在手,还能饿死吗?
她又觉得小莹说得很对。
所以选了C大唯一拿的出手的机械类专业。
没课的时候她就买些原材料捣鼓一些年轻人喜欢的小玩意去摆地摊。
因为是自己纯手工做的,所以她的卖价比一些人进货的要便宜很多,自然就受到了排挤。
有一次他们想砸自己的地摊,结果被一名很帅很年轻的男生给护住了。
那个男生,一看就和自己不是一类人。
但他似乎怀着什么目的偏要来接近自己。
就像和谁赌气一样。
她猜,或许是他的父母。
小莹提醒自己,不要和那个男生走的太近。
小莹看人的目光一直很准,和自己一样准。
所以她并不担心小莹以后在感情上会受到挫折。
缺爱的孩子,只会索爱,哪还有力气去爱别人。
所以她也不担心自己。
那个男生找自己找的越来越频繁,她害怕会被那个醉鬼发现,所以只能很刻意地躲着他。
但他很莽撞,没有撞疼过的孩子,总以为南墙不是墙。
她决定还是好好跟他说清楚。
他并不喜欢自己。
自己也不想做一个他赌气的工具。
从他身上,除了钱和虚荣之外,得不到自己任何想要得到的。
也是在她决定说清楚的那一天,她遇到了小莹最近口里总提起的一只“野狐狸”。
小莹口中的“野狐狸”看起来很野,也很“狐狸”。
他的野是一位男生竟然也可以如此漂亮的“野”,“狐狸”是漂亮的这么“野”的男生,一定很不好对付。
“野狐狸”身边还跟着一位同年级的女生,她剪着厚厚的刘海,看上去憨憨的。
不过当大风吹过的时候,她知道那位憨憨的女生和小莹口中的“野狐狸”很般配。
小莹是没有机会的。
他们和她们,也是很不一样的人。
不过他们和她们也有一样的地方。
他们的眼睛,能和她们看到一样的东西。
现在,她让小莹连敢去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了。
晚风拂面,让缩在天台一角的那个人影颤了一颤。
她扶着松动的围墙慢慢站起身,目光在搜寻着最亮的一个地方。
就在她朝前挪动一步时,她脚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怔了几秒,她慢慢蹲身盯着屏幕上十分陌生的一个号码微微一笑。
是谁拨错了号码吗?
还是有谁的耐心延续到了今天。
不过,最后听一听也很好。
“喂。”
“姐姐,我是安言,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