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赵岚似是下定了决心,当先站出来一步,言辞恳切地道:
“启禀陛下,臣女觉得自己已比世上的很多人幸运了,父王、母妃只有臣女一个女儿,一直如珠如宝地疼宠着,兄长也对臣女爱护有加,臣女没什么可求的。但如果问臣女此刻最想什么,臣女最想见到二哥,二哥伤势已大好了,臣女想让二哥早日回徽京。”
赵岚的话让殿中众人都有些吃惊,陛下早就撂下话来,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回来。既然大好了,何必要浪费一个天大的恩典呢。
赵温却对赵岚的表现很满意:“微臣这一对儿女自小亲厚,自岭儿受伤,岚儿一直在行宫照顾,这几日是刚回徽京。老臣看他们兄妹情深,心里也熨帖得很。还请陛下就答应小女的心愿吧。”
“郡主可是想好了,你的心愿是让你二哥回徽京?”
赵岚坚定地点点头。
“你二哥既然已大好了,那就回来吧。朕念你兄妹情深,这个就不算心愿了。既然此时没什么所求,那就留待以后吧。”
景庆帝话落,赵岚觉得很欢喜,这可是陛下的承诺啊。
景庆帝又看向澹台月璃和清沐。
“你二人呢,是现在提出,还是也给你们留着?”
澹台月璃已打定了主意,朗声说道:“臣女请求陛下允诺一事,臣女日后想到南境去,像个男儿一样保家卫国。父王只有大哥和月璃一双儿女,叔父膝下也只有两个幼小的堂妹。他日定国王府需要大哥撑起,那南境就让臣女去吧。”
澹台月璃的话又让众人惊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没想到延川郡主还有这样的志向。
澹台墨白有些着急,“月璃,你在说什么,有大哥在,哪用得着你去守南境。我东楚大好男儿万千,何须你一个女子保家卫国”。
“陛下,月璃生在定国王府,历代定国王府都以镇守南境为己任。月璃虽是女子,但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也有‘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勇气。守护南境,是月璃的责任,还请陛下不要因为月璃是女子就轻看了月璃的志向。”
澹台月璃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很多须眉男儿都忍不住低下头来,觉得自愧不如。
楚明看着这样的澹台月璃,很敬佩,这样一个心中有家国天下的磊落女子,自己得她垂青,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奈何,此时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可恶女子。
清沐看着身旁的澹台月璃,用刚好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月璃,你很棒,比我有志气多了,我支持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谢谢你,姐姐。”
澹台月璃的话也让景庆帝震动不已。
“好一个定国王府的延川郡主。不过现在有你的叔父守在南境,暂时还用不到你,有朝一日,若你还是要去南境,朕允诺你。”
“澹台月璃谢陛下成全。”
“到你这个丫头了,说吧,想要什么?”
景庆帝看向清沐,这个丫头若说自己无欲无求,他可不信。
“嘻嘻,臣女不像两位郡主,都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有什么没见过的,想要什么应有尽有。臣女有一个心愿,想要刚才吹奏的那支洞箫,请陛下赐予臣女。”
“哦,你要刚才的那支洞箫?”杜皇后像是没听清,当即问了出来。
“是的,若是臣女没猜错,这只洞箫应该叫清悟,清水的清,悟性的悟,和上古名琴清绝是一对,不知臣女可有看错?”
景庆帝倒不知道这支洞箫有什么特别的,转头去看高全,高全也是一头雾水。
他就让人拿一支箫来,也不知道这箫有什么来头,忙让人传器乐房的人来问清楚。
那宫人一看到这只洞箫,立刻吓得跪地求饶。
“陛下,这支洞箫是上古名箫,清悟,和清绝琴是一对,只是清绝琴不知所踪。这箫需要好好养护才能保持音色,想是拿出来养护的时候被人弄错了,当成是一般的洞箫就拿出来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原是如此,景庆帝摆手让宫人退下。
再怎么珍贵,也就是个器物,他还不放在眼里。
“你这丫头,倒是有眼力劲儿,还认得这上古名箫。”
“启禀陛下,臣女听师父讲过清悟箫,也见过画册中清悟箫的样子。而且这只洞箫上刻有极小的两个字‘清悟’,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臣女想要这支箫,请陛下允准。”
“好,朕说的话自然不会反悔。不过朕想知道你为何想要这支箫呢?”
“因为臣女想来日回云山的时候送给师父。清绝、清悟本是一对,不该分开,清绝琴在我师父手里。”
清沐说完,又喜滋滋地看着梁暮。
“师兄,当年你找到清绝送给师父,师父可是连着夸了你好些天。我就想着有朝一日说什么也得找到清悟,在师父面前好好表表孝心,还要多谢陛下成全。”
“这丫头倒是一片孝心啊。”
杜皇后感慨一声,她对清沐观感不差,虽然跟正儿八经教养出来的名门闺秀不太一样,倒也不失真性情。
……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经亥时了,虽是腊月十二,但今夜月色很不错。
出得宫门后,清沐一时兴起,想趁着月色一路走回去。
此时的徽京城不复白日间的热闹喧哗,整座城都沉静下来了。
梁暮不想扫师妹的兴致,就让茂竹他们先赶车回去了。
“师兄,你知道吗?今日在殿上,我最让你可以回去。可是我知道景庆帝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清悟箫也很不错,我说了要带回去给师父,就是告诉景庆帝,我迟早也是要离开徽京的,我想走谁也拦不住我。
师兄,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徽京城日子会不好过,所以来陪着你。我想让你回去,但是我却不能帮你回去。
我终究是东楚人,也不能让外祖父一辈子最在乎的英名有损,你会怪我吗?”
“清沐,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师兄都明白。师兄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兄妹之间只说兄妹情分,其他的事不用理会。师兄十分敬重司徒老将军的为人,你是他的外孙女,自然要守护好先人的名声。”
“名声,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在乎这些,可能是以前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无论我做什么,都扯不到外祖身上。现在反而有了顾忌,师兄,其实我自己什么都不怕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清沐,你想得太多了。师兄有朝一日能否返回西越,那是师兄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
若是能走,你只需要为师兄高兴,若是还在这里,那也没什么可沮丧的,在哪里都是过日子。
反而是你,你愿意在徽京,那就在这里好好生活,若你想离开,那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清沐,你是自由的。
你想和谁做朋友,你心悦谁,都是你的自由。
凡事只要立心清正,那就随性而为,不要给自己太多的枷锁。”
“师兄,你和贤王、宁王他们是朋友吗?”
“梁暮和楚承、楚玄是朋友。有朝一日,即便走到了对立的关头,那也无损今日我和他们之间的情谊。师兄和他们从来都不是敌人,我们之间有的只是立场不同。真到了那一天,各凭本事即可,没有怨言。”
清沐看着梁暮,终是缓缓地笑了。
“师兄,我总觉得自己更洒脱些,如今看来师兄就是师兄,就是比师妹厉害。”
“那你就听师兄的,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清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清沐应该是洒脱爽朗、不拘小节、敢爱敢恨的。”
“师兄,你把清沐想的太好了,清沐有时候也是个胆小的人,也会害怕,也会逃避……”
“云起,清沐,果然是你们。”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旁,楚承探头而望,还有楚玄在一旁安坐。
梁暮看到楚承和楚玄一起,有些想笑,“英华兄,你又让王妃一个人先回去了吗?王妃真是性子好啊”。
他们之间很熟稔了,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顾及。
“我与阿玄有些话说,韵之就先回去了。你们二人怎么在街头游走呢。”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是有些晚了,没想到他们师兄妹二人倒是不急,慢悠悠地走。
“是我觉得今晚月色不错,反正明日也无事,就想走走。”
清沐刚才听到师兄的一番话,本就心情愉悦,这会儿又见到楚玄,更加开怀。
“我们也说的差不多了,那就一起走走吧。”
楚承不遗余力地想让自家弟弟多些与佳人相处的机会,忙让燕北、丹青也先回去了。只是还是多了他和梁暮两人,倒是美中不足。
“好啊,人多热闹。”清沐满口答应。
梁暮看向自家不解风情的师妹,再看一眼楚玄,路还是有些长。
楚玄才不管那么多呢,只要清沐出现的地方,他的眼里就只有她。
“清沐,今日宫宴上你吹奏的那首曲子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曲子。听着听着,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清泉山,那夜的月色和今夜一样柔和。还有叠峰山的幽泉,就像在我耳畔流淌。清沐,我很向往去到更高远的山水之间。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南沧江的源头,还要一起到你的江湖中闯荡一番。”
楚玄说了一串话,完全不管在场的另外两人。
他只想将他心里的话告诉她,今夜若不遇到清沐,他明日说什么也是要去找她的,一定要告诉她。
一旁的楚承和梁暮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从不知道,阿玄能一次说出这么多话。
楚玄的目光和那日刚回到徽京就去看她时一样,灼灼、热烈。
那日清沐还有些闪躲。
此刻在楚玄的注目中,清沐却不能再低下她的头。楚玄的眼眸深邃,将她的心神全部吸引了过去。
清沐看着看着,就展颜笑了起来。
“好啊,那咱们一起去看,一起去闯。这个世间大得很,还有好多地方我都没去看过,只要阿玄能去,我们就都可以一起去。”
听到清沐的话,楚玄的眼中一瞬间就迸发出了无比耀眼的光彩。
那光彩映照得清沐觉得就为了这一刻,她无所畏惧,也绝不后悔。
此生有这一刻,她已经无憾了。
其他两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梁暮倒还好,楚承已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楚玄的意思他们都听明白了,而清沐也用了自己的方式回答了楚玄的问题,她,是愿意的。
“英华兄,咱们先回去吧,阿玄,一会儿你送清沐回去。”
梁暮说罢,就拉着楚承先走一步。
一抹淡红瞬间飞上了清沐的脸颊,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见梁暮与楚承走远,四下也无人,楚玄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清沐的手,不是轻握,而是十指紧扣。
“清沐,我既然牵起了你的手,这一生除非我死,谁也不能让我松开你的手。走吧,你师兄说一会儿让我送你回去,真想牵着清沐的手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清沐的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似是要跳出胸腔了。
她一向勇敢,但在这种事上,还是脸皮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索性就由楚玄牵着她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