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德的奏折在徽京城平地一声雷后,景庆帝时常处在暴怒的边缘。
也难怪景庆帝这次如此大动肝火,自他即位至今已二十余年,天灾人祸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
楚行的人近来也时不时地弹劾沐国公一番,句句不提沂州与冯兴,只是在江怀的差事上做文章。
江怀性子温和,但确实才干平平。如今的沐国公府空有国公之名,可论起在徽京城“横着走”,还不如一个有点实权的伯府。
若不是有贤王、宁王在,再加上江怀还有个实干家女婿冯兴,否则,真难想象沐国公府该是何光景。
楚承、楚玄也对母族尽量照拂,可人若自己立不起来,别人再怎么拉扯也是差口气的。
索幸江怀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才能不够,只领了闲差,怕给二位殿下添麻烦,也极力约束好府中众人。
饶是如此,还是让人钻了空子,一起督办的事情就只在他这一环出了纰漏,于是被人弹劾玩忽职守。
江怀的两个儿子正在国子监读书,也算勤勉。只是年轻人未免有些沉不住气,有人故意挑拨几句,就又生出事端来。
故而,又有人弹劾江怀治家不严,教子无方。
景庆帝本就不待见江怀,现在只要听到江怀的名字,脑海里立刻蹦出“沂州”“冯兴”等字眼,就更是气恼。
再明显不过的找茬之举,景庆帝连问都懒得问一句,直接命江怀闭门思过,连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也不用再去国子监了。
知道江怀被景庆帝撵回府去了,楚承叹了口气,他的舅舅是个很不错的人,是君子,也算个才子,但却不是个适合在朝堂上立足的人。
回府也好,不出现在人前,也不用再被人攻讦了。
若是可以的话,他都想在府中告假歇息几日,好让耳根清净清静。
可惜,这个时候他更要端着贤王的风姿,在避着景庆帝怒火的同时,更要在众位臣公面前展示自己淡然处之、丝毫不乱的气度。
……
清沐饱睡了一觉,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
他们几人拿到了可以出入沂州城的令牌,有了令牌,倒是方便了许多。
沂州城总体来说无需太多关注,城内正常生活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影响。
除了沂州城,沂州的其他地方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暴雨和洪水的影响,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还是沂河堤坝附近的村镇,还有因为洪水引道被冲毁的地方。
有很多人流离失所,用“上无片瓦遮风,下无寸地立锥”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可清沐他们只有几个人,纵是有心,也力有不逮。
而摆在所有人面前的还有一事,比有个地方住来得更加紧迫些,就是很多人已经饿得快撑不住了。
粮仓里只有一部分粮食可食用,可受灾的民众如此之多,那点粮食又怎么够呢。
被污水冲泡过的粮食已不能食用了,稍有不慎就会很快地引发疫病,到时局面更难以收拾。那些被污染的粮食有重兵看守,等完全干了之后再焚毁。可有人实在耐不住饥饿,与士兵发生冲突,还是有人抢到一些的。
见此场景,冯兴等人亦是心急如焚。
冯兴已去信给距离沂州最近的兖州、蕲州等地,希望他们能先伸出援手,救助沂州百姓。可冯兴心里并不乐观,没有上面的指令,谁敢私自开仓放粮。沂州市面上能买的粮食也没有了,派人去其他地方买,一时半会儿也运不到沂州来。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就是粮食问题。
看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妇孺孩童,还有骨瘦如柴的垂暮老人,一些本该人高马大的青壮年也成了瘦骨嶙峋的模样,清沐心中十分不忍。
她知道冯兴已派人到其他地方买粮去了,可耽搁一天就会有人饿死。
正焦急间,清沐想到了之前自己来沂州时曾救过的一个富家千金,好像是姓韦的人家,就住在城西。
去碰碰运气吧,说不定能弄到一些粮食来,能救一个人是一个人。
清沐和楚玄打了一声招呼,就匆匆往城西去了。
楚玄本想跟随,奈何清沐认为人多反而不便,她一个人刚好。无奈之下,楚玄只好偷偷尾随。
清沐到了城西,记得那位千金好像说过家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在城西算是比较显眼与好找的。
果然,确实显眼,那对石狮子看着很精神,只是大门上方的匾额上书写着“魏宅”二字。
原来是姓魏吗?是自己记错了,不是姓韦,而是姓魏。
不管那么多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姑且一试吧。
清沐上前拍了拍门,不一会儿,有人开门探出头来。
那人看着是个小厮模样,也就十五六岁,说话还算客气:“这位小哥,请问你有什么事?”
清沐现在就是一个清瘦的少年,这样子上门来确实有些唐突,但事有轻重缓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位小哥好,我有要事求见府上小姐,还请通报一声,就说沂河畔……”
“哪来的登徒子,哪有直接上门要见女眷的,看你也是人模人样的,怎么做些不着调的事儿。”
清沐的话还未说完,已被小厮不客气地打断了。
清沐想起“宰相门前七品官”,又忙从身上摸出了一锭银子,塞给那个小厮。
谁知道在看到清沐的所作所为后,那小厮更加认为清沐不是个好人,上门来一定没什么好事。他将银子塞回清沐手中,还不住推攘着清沐。
暗处的楚玄将这一幕看得分明,忍不住有些气闷。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免得清沐知道他尾随而来,又生气了。这户人家看着是个殷实之家,清沐说她之前来过沂州,莫非是那时候认识的。
“小哥,你先别激动,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有事求见小姐,你去告诉她有故人前来,沂河畔有棵歪脖子杨树,她就知道了。你就帮我传句话,若是府上小姐不见我,我立刻就走,绝不为难小哥。”
清沐仍在好言好语地说着。
那小厮见清沐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愈发觉得这个人就是上门来找茬儿的。正想叫几个护院前来把人赶走,有个老成一些的人看到了,忙过来问怎么回事。
“张伯,这个人就是来找事儿的,上来就要求见小姐,分明是个登徒子。”
清沐对着这个张伯拱手一礼。
“这位先生,我不是什么登徒子,我是真有要事要求见贵府小姐。只需要先生帮着递个话就行,沂河畔有棵歪脖子杨树,若小姐听了不愿见,我立刻走人,绝不纠缠。”
清沐心中也有些打鼓,是这户人家吗?要是认错了岂不是尴尬。
这户人家算是客气的了,若是其他人家,上门直接找人家小姐,不是找打吗?
张伯一听清沐的话,心下一动,想了想,对清沐说道:“这位小兄弟先进来等吧,四平,让小兄弟进来,给他上杯茶,我去禀报一声。”
说完,张伯就匆匆离去了。
清沐说的沂河畔歪脖子杨树,张伯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家小姐之前在沂河畔被人所救,他是知道有这回事儿的。想来今日上门来的就是当年的救命恩人了,看着倒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
不一会儿,张伯又来到了清沐跟前,随着张伯一起来的还有一对青年男女。清沐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子就是当年的那位千金小姐。
那女子来到跟前,清沐莞尔一笑,明明是个清瘦少年的模样,一笑却人觉得顾盼生姿。
清沐浅浅开口:“此去经年,魏姐姐还好。沂河畔景色秀丽,那棵杨树却有些不美。”
“你是小兄弟?”
那女子有些迟疑,当年救她的那个小少年跟眼前这个不是很相似。她一边仔细地看着清沐,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当年的小少年。
“魏姐姐,江湖中人,改换样貌是平常之事,你且看这里。”
说着,清沐找了个角度,只朝那女子露出了有花瓣胎记的手臂。
这个印记对女子来说是永生难忘的,小少年救她的时候,无意之中露出了手臂,她觉得很奇怪,一个小少年皮肤竟如此白皙,还有块这么不寻常的胎记。
那女子确信无疑。
“是你,恩公,请受魏语一拜”。
说着,就要朝清沐拜下去。
清沐手轻轻一抬,似是很轻盈地一拂,根本没碰到魏语,魏语就直起了身子。清沐小露的这一手,倒让其他人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江湖中果然都是卧虎藏龙之辈。
见确实是救命的恩人,站在魏语一旁的男子也上前来表示感谢。
“多谢这位兄弟当年对内子的救命之恩,还请到正堂说话。”
清沐打量了那男子一眼,看起来与魏语很相配, “恭喜魏姐姐嫁得如意郎君”。
到了正堂之后,清沐将今日过府的目的告知了魏语,又对魏语做出一番承诺。
“魏姐姐,今日前来非是我挟恩图报,也是无奈之下才来求魏姐姐助一臂之力。我愿立下字据,向魏姐姐买粮,他日我也一定会报答魏姐姐的。”
听到清沐的话,魏语沉吟不语。
一旁魏语的夫婿与张伯听到清沐的来意,心中有些不快。
之前冯兴上门的时候,他们魏家已经出过力了。
虽然不知道冯兴哪一天就到头了,可人家头上好歹还顶着个知州的名头。眼前的这个少年凭什么,就凭先前的救命之恩,若是要报恩,想要银子他们魏家可不会赖的。
这个时候,要粮食,岂不是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