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的时候,楚玄心血来潮,一定要拉着清沐到东门口去逛一圈。
“你来徽京的头一夜,我到这里的时候,你还在那个馄饨铺子里,就坐在靠边的那张小桌子处,正背对着我。我刚想转到你正面去,好看看你到底是谁,你就起身走了。”
听着楚玄的回忆,清沐的思绪也回到了初来徽京的那一夜。
“我想母亲了,幼时母亲可是带我来过好几次的。自小我就不爱念书习字,每次母亲督促我用功,我就会跟她讨价还价,让她带我来吃馄饨。虽然馄饨味道确实不错,但其实是我更想跑出来玩。母亲出来的时候也比平日里要欢快些。”
清沐每次提起母亲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异常柔和。
楚玄仔细搜寻了以前的记忆,关于曾经的定国王妃,他好像也是见过一次的。
“我幼时应该见过母亲一次,只记得定王爷身侧站着一个很美丽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青色的衣裳,面上带着浅浅笑意。那时候好像是在夏日,炎炎酷暑,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母亲喜爱青色,她的衣裳有很多都是青色的。我也很喜欢青色,你看我也有很多青色的衣裳。阿玄,原来你是见过母亲的呢。我常在想,如果母亲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惜,我没有见过母后。”
“谁说没有的,不用觉得可惜。听大哥提起过,你这个小郡主刚出生的时候,母后曾亲自去探望过。”
楚玄并不是哄骗清沐的,而是真的听楚承说过这段往事。
在知道清沐就是澹台月瑶的时候,楚承一个劲儿地感慨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他告诉楚玄,他们的母后曾亲自去探望过定国王府的小郡主,回来后一直夸赞小郡主长得粉雕玉琢,恨不得抱回来当自己的女儿呢。
“阿玄,你说的是真的吗?母后曾去探望过我,那就是说,母后和我也是见过的呢。”
清沐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她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母后很喜欢你,她没有女儿,恨不得将你抱回来当自己的女儿。清沐,母后在天有灵,看你我如今琴瑟和鸣,一定很欢喜的,你也算是她的女儿了。”
清沐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原来阿玄见过她的母亲,他的母后也是见过她的。
冥冥之中,他们所有人的缘分都是注定了的。
“清沐,你看,是澹台博望。”
顺着楚玄手指的方向,小小的馄饨铺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袭青衫,正是澹台博望。
幸好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比较隐蔽,澹台博望好似在想什么事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他们。
澹台博望会出现在这个馄饨铺里,着实让清沐和楚玄吃了一惊。
这个小小的馄饨铺,当真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阿玄,我们回去吧,别被他发现了。”
清沐和楚玄回到宁王府的时候,丹青和龙鹰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哎呦,王爷,王妃,可回来了,再过一会儿都子时了,若再不回来,我和龙鹰都得出去找了。”
清沐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可跟丹青说的“一会儿就到子时”还差得远呢。
看这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楚玄觉得无奈。
“怎么,今夜又跟上月一样吗,你们二人还守在听涛苑?一坐就是大半夜。回去歇着吧,已经无事了。”
丹青、龙鹰齐刷刷地摇头,上个月楚玄安然无恙地度过,着实让他们兴奋了许久。这一次一定要再好好看看,要再三确认是否真的无事。
“主子,放心,这一次我和丹青不会耽误你和王妃休息的,我们就在门外,只要确定您没什么情况就好。您和王妃只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清沐和楚玄大眼看小眼,龙鹰都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样,只能按他们说的办了。
其实不止丹青和龙鹰放心不下,清沐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清沐,不用担心,我的身子自己清楚,真的没事了。你睡不着的话,我们说说话。”
“阿玄,你还记得在将军楼见到澹台博望吗?他看我的那一眼,其中蕴含的情绪很复杂。他好像是在看着我,其实又不是在看我。今夜在馄饨铺看见他,分明不是单纯地去吃东西,好像是在怀念,对,就是怀念。阿玄,你说他在怀念什么?”
清沐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她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但却不能轻易说出口。
“不要想了,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该烟消云散的就让它们都散去吧。”
“嗯,我明白你说的。阿玄,今夜赵岚很奇怪啊,她那几声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肯定不是吃坏肚子那么简单的。”
今夜宴席上,赵岚可算是出了一个大洋相。
清沐想到大婚前一日,赵岚来添妆,说的那些话,明着是在夸她好看,暗里其实在说她私德不修。
如今轮到赵岚被人指摘,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呵,当然不是吃坏肚子了。赵岚是个谨慎的性子,不会搞出太离谱的事的。她本来就没什么事,御医们也只能那么说了。今夜不过是贤王妃嫂嫂的一点小手段罢了,就是为了让她出洋相的。”
“原来是王妃嫂嫂的手笔吗?赵岚和沈贵妃肯定又算在我头上了。算上也没事,我跟她们之间也不差这一笔两笔的。”
“沈贵妃一定会查探一番的,王妃嫂嫂故意留了些破绽,让她们知道是谁。沈贵妃与王妃嫂嫂本就不对付,多一次少一次没什么区别。至于赵岚,不信她心中没鬼,王妃嫂嫂针对她,就是明摆着告诉她,猎场的事,没那么容易算了。”
好吧,清沐心道,自己的那点道行跟她们比还是差了些,她还是习惯了直来直往的思维与处事方式,弯弯绕绕的真的有些晕。
……
赵温在接到景庆帝的旨意后,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忙动身往徽京城赶。
在赶了十几日路后,终于遥望见了他时常惦记着的依旧恢弘的徽京城。
可这一次,他的心里不再是以往的踌躇满志,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在路上的时候,赵温已经得知了徽京城发生的事。
平心而论,他绝不相信赵岭会因为惠婉公主而暗害梁暮。
若说赵岭出手对付梁暮,他是信的,但是为了一个女人,赵温说什么也是不信的。赵岭是什么心性,还有比他这个当爹的更清楚的吗。
带着满腔狐疑,赵温跨进了让他魂牵梦萦的徽京。
还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来自景庆帝的怒火,没想到,景庆帝待他的态度一如从前,甚至还多了几分刻意表现出来的亲昵。
这样的优待没让赵温心下轻松起来,反而愈发心事重重。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应付完了景庆帝,赵温终于可以去见赵岭了,事情到底如何,还是要见到赵岭才知道。
天牢中昏暗的光线模糊了日与夜的边界,赵岭只能凭着狱卒送来的一日三餐来计算日子。
算着,算着,他也没耐心再去细想自己究竟被关进来了到底多少日,是十五六日,还是十八九日,还是已经超过了二十日。
总之,在这里的每一天,赵岭都觉得无比漫长。
楚明来见过他一次,楚行之前也来见过他。
从他们有些凝重的表情上,赵岭知道这件事的关键还在景庆帝身上,恐怕是景庆帝不愿意放过他的。
赵温见到赵岭的时候,赵岭正看着那个幽暗的小窗出神。
稀松的光线透着小窗传了进来,能清楚地看见光亮处漂浮着的悬尘。
听到有人走近的声响,赵岭回过头来,只一眼,赵温觉得心头一滞。
他的儿子以往也算是个翩然佳公子,可如今看着要多憔悴有多憔悴,要多落魄有多落魄。面上净是灰败之色,一双眼睛通红,再不复往日的神采。
“岭儿,父王来了。”
赵岭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父王这么快就来到了。
幽州离徽京数千里之遥,可以想象得到,父王一路风尘仆仆,这才赶到了徽京。
连日来积攒的情绪在见到赵温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爆发口,赵岭重重地跪倒在地,“父王,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岭儿,告诉父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昭平王之间有何过节,值得对他下手?那昭平王只是区区一介质子,何故与他动什么肝火。”
赵温自问对赵岭还是了解的,绝不是为了泄一时之愤不计后果的冲动之人。
赵岭急急说道:“父王,昭平王一事非孩儿所为,谁会让儿臣有所顾忌,又不好直接说出来,父王应该心中有数了。而且,那什么‘幽草寒兰’也绝不是中毒的症状。孩儿思前想后,昭平王应该是真的中毒了,只是中毒将‘幽草寒兰’ 一事扯了出来。儿臣就是现成的替死鬼。”
赵岭说的和赵温心中隐隐的猜测对照了起来。
一路从幽州来到徽京,这件事赵温在心里从头到尾理了好几遍。若那梁暮是真的中毒,满徽京城,有谁有这个动机和手段呢,答案呼之欲出。
赵温的面色沉了下来,若真是他心中所想,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赵岭一看父王的面色,就知道事情很棘手。
“父王,我是不是有些插翅难飞了?若陛下一定要治我的罪,谁也没有办法吧。一个梁暮,值得陛下如此,西越不过是东楚的手下败将。”
听到赵岭恨恨的话,赵温长叹了一口气。
“梁暮的事只是一个借口,儿啊,恐怕陛下早就想收拾你了。咱们幽州王府始终不能让陛下完全放心啊。”
长久以来,幽州王府一直都是赵岭的执念,除了没有世子之位,他也一直是将自己当作王府的继承人的。
猛地听到赵温的话,赵岭实在难以接受,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可话还未出口,就知道父王所言是有道理的。
赵岭心中清楚,恐怕在陛下眼里,还是赵岐那个病秧子继承幽州王府更合心意。
一个病歪歪的朝不保夕的幽州王与一个身体健壮的幽州王,谁都知道选哪一个更有利些。
赵岭心道,是自己一叶障目了,以为陛下揪着自己不放是为了楚行,以为是为了给西越一个交代。
这会儿明白了景庆帝的真正打算,赵岭有些慌乱了。
“父王,您一定要救救孩儿,陛下会不会要了孩儿的命啊?”
“岭儿,莫着急,父王已来到了徽京,定会想方设法救你出去的,你且安心再待几日,万事有父王在。”
赵温见过景庆帝后匆匆去见赵岭的消息很快就被赵岐得知。
父王,还真算的上一个不错的父亲,只可惜,这个不错的父亲属于赵岭与赵岚。
赵岐忍不住想,若今日身陷囹圄的是自己,他们的父王可会如此上心,如此奔波。
多少年过去了,从来不被父亲真正放在心里过,依然是他心里很深的痛,轻易不去触碰。
如今,他不愿意再隐藏这份痛,以后他会正视这个疮口,真正地面对自己。
景庆帝打着什么主意,不难猜测,不管父王心中属意的继承人是谁,但是赵岐很确定,在陛下心里,他赵岐就是比赵岭适合多了。
身子不好,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天底下最粗壮的一条“大腿”就这样被他抱着了,想到此,赵岐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陛下的支持在,以后的路还真明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