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到了西境。
队列中的昭平王府上下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他们离西越只有咫尺之遥了。
不远处的关山，太子就扎营在那里，他们的太子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直到此刻，所有人等，终于确信，他们真的要回家了。
东楚的营地中，丹青接到了来自西越的信件。
“王爷，西越太子派人送来了信件，交换西境守将就定在三日之后，西越那边由慕容大将军主持。还有，西越太子的拜帖送到了，明日来拜访王爷与王妃。”
“好，咱们这边就交给季章和李中一同主持吧，三日之后就交换。丹青，做好准备，明日迎接故人。”
夜，如约而至。
白日里的光阴已经让清沐觉得分外漫长了，还有这似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夜。
营帐中，清沐已经对着那盏烛火发呆了许久，明日，就要见到师兄了，她百感交集，丝毫睡意也无。
一旁的楚玄安静地翻着本从徽京带来的游记，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清沐。
清沐的心情，他懂。
连他都觉得惆怅与复杂，更别说清沐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慢慢走过，整个营帐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的跳动与楚玄沙沙的翻页声。
“阿玄，我睡不着，也不想躺下，怕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很多以前的事。”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我们秉烛夜话。”
“阿玄，这里离云山不远，师父一定知道了，他的云起和小清沐都回来了。上一次师父单独跟你说了什么？你后来跟我说的，一定是哄我的，你要不要偷偷告诉我。我听过之后就赶紧忘掉，保证不会让老头子知道的。”
听过之后就赶紧忘掉，这是什么能力，楚玄可不相信。
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媳妇，孰轻孰重，他自问还是拎得清的。
楚玄一勾手将清沐揽了过来，软玉温香抱满怀，说起故事才有意思。
“师父的故人其实是他的心上人，那个女子名叫青言。她也算是我的师父吧，幼年时教过我习武，若不是她，我根本活不到现在。青言和师父是在行走江湖时遇到的，相知相许，云山就是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她答应了师父会回去，可最终还是失约了。我记忆中的青言是个极美丽的女子，和师父极为相称。”
楚玄的叙说很平静，可清沐却从这平静中感受到了极大的伤感。
她想起了在云山的许多个瞬间，师父，那个一向乐天的臭老头子时不时地会出神看着远方，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师父的琴音总是如泣如诉，似是有千言万语，只留待相知的人。
“那个老头子，居然藏了这么深的心事，瞒得滴水不漏的。这些年里，他只下了云山三次，阿玄，你说师父有没有去找过青言啊。”
楚玄淡淡一笑：“没有。约定的时间没有回来，那就是回不来了。这一点，师父比谁都清楚。或许，师父一直在骗自己，只要他守着云山，就能守着心中的梦，一个美好的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
有件事楚玄并没有告诉清沐，就是青言在知道自己永远也回不去的时候，派了心腹之人向烈震天传了一个消息，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不必找，不必等”。
楚玄想象不出当年的师父在看到这几个字时会有怎样的心境，那种悲痛欲绝，他想都不敢想。这种痛苦还是不要让清沐知道了。
“阿玄，师父救了我，青言救了你，才有如今的我们。他们的遗憾绝对不能在我们的身上重演。以后，咱们好好的，连带着他们的那一份。”
“咱们会好好的，连带着他们的那一份。”
“好了，我已经听过了，我现在要赶紧忘掉了，以后我要更加孝顺老头子。”
清沐明明是笑着说的，可她的眼睛里却闪着明亮的泪光。
二人依偎在一起，又说起了很多其他的事。
慢慢地，东方见晓，新的一天来临了。
……
“太子，请。”
丹青迎到了西越太子，将他带到了楚玄和清沐的营帐前，随后转身离开。
“梁昱”突然觉得脚步沉重，不知道该怎么迈出这一步。
自从昨日送出了拜帖，他就处于巨大的激动之中。昨夜更是一夜无眠，只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一些，他实在惦记清沐，不知道清沐是否生他的气，可愿意原谅他这个师兄。
可如今近在咫尺，他却畏惧了，不敢再上前。
营帐里的清沐亦是同样的感觉。
之前总觉得时间过得慢，她也想早些见到师兄，纵然师兄骗了她，可她还是惦记师兄。可现在师兄就在营帐外面，她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抓着楚玄的手起了一层薄薄的黏腻，昭示着她此刻极不平静的心绪。
楚玄看了看清沐，又望了望营帐外的身影，忍不住一叹。
不管怎么说，这师兄妹二人之间的感情实在令人称羡，有多少真正的手足尚没有这么深的情意。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顿了顿，楚玄朗声道：“太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梁昱”缓缓一笑，不再迟疑，掀开帘幕就走了进去。
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并肩坐在一起等他的楚玄和清沐，他们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只有东楚皇宫才有的琼玉酒。
“太子，请。”
“梁昱”端起一杯琼玉酒，一饮而尽，“好酒”。
清沐也随手拾起一杯满饮，琼玉酒，隐隐有些苦涩。
突然，“梁昱”抬手伸向自己的耳后，一把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属于梁暮的样子。
薄薄的人皮面具透着微光，看起来比人正常的肌肤还要再清透几分。
“这个东西做得真是精巧，可比江湖中最有名的易容术厉害多了。师兄，别来无恙。”
“清沐，是师兄不好，对不住了。你和阿玄一切安好？”
“太子客气了，本王与爱妃自然一切安好。倒是太子，只回到云梁才多久，就殚精竭虑地谋划了这么多，这份心性，楚玄佩服。”
一声“太子”，一句“本王”，西越太子知道，他与楚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幸好，清沐还认他这个师兄。
“师兄，南境的事是你做的吧？还有西境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在清沐心里放了很久，她知道，不只是她自己，所有人都想知道是怎么做的。
真正的梁暮，有些歉意地看了楚玄一眼，又看了看清沐，而后垂下头来，低声叙说：
“阿昱代替我留在徽京，我心中很过意不去。离开的那一天，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我所能，让阿昱他们能够自由。
我知道西越慕容大将军夫人的身世，她是蛊人的圣女。哪怕蛊人几乎断了传承了，可她的手里还有硕果仅存的蛊。
南境的澹台将军，中的就是昏睡蛊，能让人一连昏睡许久，却对身体无损。
西境的这些将领，是他们外出查探军情的时候被下了蛊，我们才得手的。两日之后，这些将领就回来了，我保证，他们跟之前无恙。”
原来如此。
楚玄知道，蛊人对圣女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信任，有圣女授意，祸乱南境的事自然听命于西越了。
“硕果仅存的几株蛊？太子可确定？”楚玄问道。
他在见西越太子之前，已经见过了从南境赶来的龙鹰。
龙鹰告诉他，蛊人的确是已经断了制蛊的传承了，这一代的圣女已经没有了先前圣女们的天赋，泯然众人了。只是，如今的圣女在哪里，还在不在蛊族，龙鹰也不得而知。关于圣女，蛊人的嘴巴实在严实得紧。没想到，这一代的圣女会是西越的大将军夫人。
听到楚玄的疑惑，梁暮很肯定地点点头。
“如今圣女手里已经没有蛊毒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圣女了。西境的事了结后，蛊人会举族并入西越，凉州就是他们的归宿。东楚南境，再也不会有蛊人之乱了。阿玄，这是我的赔罪，还东楚南境一个太平。”
“再也不会有圣女了。圣女是蛊人最高的信仰，他们岂会轻易答应。”对梁暮的承诺，楚玄不置可否。
“因为绮儿只能是我的太子妃，未来的西越皇后。”
“呵，西越皇后，这个分量可不轻，难怪蛊人会和太子结盟。”
梁暮和楚玄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清沐有些迷惑了。
她一向对蛊人之事敬而远之，圣女是怎么传承的，她有些好奇：“之前的圣女成亲吗？慕容绮不做圣女，蛊人不能选其他女子吗？”
“不能。”楚玄和梁暮异口同声。
清沐更加好奇了。
楚玄对她笑道：“蛊人的圣女必须是血脉传承，只有圣女的女儿才能做下一任圣女。”
“就能保证生女儿吗？若是儿子怎么办，一直生到有女儿为止吗？”
“蛊人有一种秘药，有助于生女儿。”梁暮接着说道。
秘药，又是秘药，听到这两个字，清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东楚皇室有秘药，西越皇室也有秘药，一个蛊族，也有秘药。这么多秘药，真想一把火都烧了去。
“好了，不说蛊人了，听见‘蛊’这个字就烦死了。师兄，你说说慕容小姐吧。听你的语气，应该是认定她了。慕容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听清沐提起慕容绮，梁暮的神色变得异常柔和，“她呀，是个真正被娇养长大的不知愁的傻姑娘，脑子里一堆有的没的，馊主意很多，比你还活泼。清沐，绮儿如今就在西越营地，今日她想随我来，我没同意。明日一同上云山吧，我带她去，你就见到了”。
“好。师兄，有个人你见见吧。”
“今日我就是来见你和阿玄的，还有谁啊。”
一看师兄的样子，清沐就知道，师兄是一点都不知道轻云的心思。
清沐起身，拉着楚玄就往外走，“师兄，你在这儿等着，不准戴面具，等着”。
纵然梁暮无心于轻云，让轻云再见他一面，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梁暮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他回头一看，竟是轻云。
他不由地有些疑惑：“轻云，是你啊，有事吗？”
轻云设想了千万种再次见到他的情景，她以为她会有很多话想说，可真的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后，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句话，“太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梁暮点点头，“本宫很好”。
“轻云还未恭喜太子婚期已定，祝太子和慕容小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在听到“慕容小姐”时，梁暮眼中的笑意分明。看样子，他是极喜欢这个慕容小姐的吧，帝王之路本就孤寂，有个喜欢的人陪着，能好走许多。
“多谢轻云。”
“轻云的祝福已送到，那轻云先告退了，太子，保……重。”
说完，轻云决绝地转身，“毫不留恋”似的出了营帐。
今日已经见到了人，她于愿足矣。
营帐外的清沐和楚玄将里面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楚，又见到走出来的轻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清沐只轻叹了口气。
“王妃，轻云已经心满意足了。王爷，轻云以后心中再无牵绊，会一心一意地照顾王妃，还请王爷再给轻云一个机会。”
“轻云，你先去吧，你的事稍后我与你们王爷说。”
清沐安抚住了轻云，径直又走进了营帐，只见梁暮似是有些惆怅，又有些无奈。
“清沐，我不知道轻云她……”
“师兄，有些事勉强不了，我明白。时辰不早了，师兄回去吧。明日云山再见。”
“好，明日云山见。咱们兄妹终于可以一起回去看师父了。”
梁暮又戴上了面具，在他将要离开营帐的时候，又听清沐说道：“师兄，再过两日昱兄就回去了，你们的面具还要戴多久？”
“回去后，慢慢地就摘下了，我们兄弟本就生得相似。”
“那你们的身份呢？会各归各位吗？”
“不会。以后，西越不会有昭平王和昭义王了。回去之后，阿昱会被封为明王，西越明王，而我，是西越太子。”
“对了，师兄，大哥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他说，云起还是那个云起，这一点，在他心里永不会变。你知道阿玄性子傲，他还愿意见你就算很给面子了，所以大哥才让我带话的。大哥实在是个好大哥，他体谅你的无奈。只是，你有你的选择，他有他的立场，你们的情谊，以后就留在心中吧。”
“在云起的心里，英华兄永远也是英华兄。清沐，师兄走了，明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