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要选择把店子卖了?有人逼你这么做?”
“连你都看出来了……这很明显么?”
狄亚耸肩:“看你要死不活的样子,确实挺明显的。”
“……”
“但其实说缺钱我也没撒谎啊,”唐榛又接着强调一句,“一大笔的赔偿款,在此之外,我还要带着我的一帮员工去蹲小黑屋,我倒没什么,但是他们兢兢业业在店子里做了这么多年,现在因为我的个人恩怨受这种无妄之灾,我过意不去。卖掉店是条件,反正那边针对的是我,只要我同意,他们就会把事态缩小,不牵连他人。”
“事态缩小?现在闹这么大关注度这么高,能缩小么?”
“可以,”唐榛道,“至于星域网,上面很多东西本来就是能引导的,至于关注度,大多数事的热度总是一阵一阵的,这件事之后,会有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万幸是没死人,孩子们身上也没留下什么永久性的病根,否则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即使这事并不是我做的,却是因我而起的。”
“法院那边……”
“我的店被砸的时候,是我死犟着不愿意,总觉得会有人还我一个真相,但是现实给了我一个巴掌。当时我试图找当地的警卫来帮我,但是一向神速的警卫迟了整整四个小时,但我无处申诉。自那之后我才搞懂,黑暗不是不存在,只是我之前没看到而已。对方的手能伸到警局,自然也能伸到法院。
条件说是要买店,实际上给出的钱最终还不是回到他们的口袋?但即使清楚这一点,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狄亚默然。
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社会无论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可能完全把黑暗的部分舍掉,光明和黑暗本来就是矛盾且共存的,人如此,那么由人组成的社会也一样。
“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唐榛翻下床,勾起嘴角笑了笑,“我不会有事的。”
“我觉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再开口。”狄亚盯着他左臂和小腹上还未好全的伤,“毫无说服力。”
“他们不是没下杀手嘛,”唐榛在柜子里找了一件衣服给自己披上,“你自己说的,否则就你一个人,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救出我来。”
“我觉得这件事你得……”
“等会儿,”唐榛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等会儿,有人找我。”
唐榛的个人智脑发出滴滴的声音,他的通讯个人界面狄亚是看不见的,只看到他手指划动,好像是把界面打开又很快关上了,并没有接起来,然后低头咒了一声,狄亚没听清,不过看他的表情,大约是骂了一句短小精悍的脏话。
“没事了,你接着说。”
“……小心一些……”
“你再等等,”唐榛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又响了。”
狄亚刚说四个字又被噎回去了,大概是另外一个人,这次唐榛没有再挂掉通讯,狄亚听着他和那边的人对话,语气也挺和缓的。
“没事,我被人救了……现在在哪儿?我看看。”
唐榛转过头问狄亚:“这是哪里的宾馆?”
“在你被人打的那地方的附近。”
“哦,我知道了,”唐榛点头,又扫了一眼墙上的宾馆标识和名字,转过头去接着和通讯那边的人说,“在络石街旁边,你过来吧。名字和房号是……”
对话很简洁,很快他就挂了通讯。
“谁?”狄亚问道,“你朋友么?”
“是的,”唐榛道,又补充了一句,“是可以相信的朋友,等会儿她会来找我。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你想的那么惨,也没穷困潦倒到那种地步。”
狄亚嘴唇动了动,他觉得唐榛大难不死之后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的伤口愈合地太快,以至于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刚去救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的狼狈样子,那三个人到底想不想下杀手狄亚不清楚,但他清楚,虽然当时唐榛没伤在重点部位,但是他那时候已经昏迷,如果自己晚来一步,失血过多也是会死人的。
“你为什么会得罪他们呢?”狄亚问道,“虽然刚刚说了所托非人,但是你一直说的是‘他们’,所以大约也不止是一个人吧。”
在同意卖掉店子之后,还要找人来再伤害唐榛一把,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完。而且,这件事情感觉不是冲店来的,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否则也不会任人把地方砸成那副样子,破破烂烂,走进来都没地方下脚,感觉修缮的费用都够再买一间了。
“狄亚,”唐榛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了一眼时间,换了个话题,“现在太晚了,你回去吧,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你别再掺和到这件事情来了。”
“我已经掺和进来了,”狄亚盯着他,“接了个电话态度又变了,说了一半又不说,吊人胃口?你把我当朋友么?”
唐榛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偏要管呢?又和你无关。”
狄亚不说话,只是瞪着他,干生闷气。
也不能说他多管闲事,但也不能说他是介于朋友之情出手相帮,更确切的说,这是神的职业病。众神或多或少对人类有那么一点责任心存在,用现在的话讲这叫扬正气促和谐,刚好唐榛对他不错,所以狄亚试图帮他,没想到这次的好心被噎了回来。
“没必要。”唐榛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真的没必要,我说实话,其实我一开始主动和你打招呼的时候,早就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我知道你住在乔伊家,以为你们两个是交好的亲戚之类的,我早想和乔伊相交,他这个人就意味着稳定且高质量的棠粒酒供应——你知道,对于暖棠融来说,抢好酒,是必要且关键性的竞争,本想借你这条线的,没想到还未开始我的店酒先倒闭了,真戏剧性。”
“……”
“所以别傻乎乎地管我的事情了,回家去吧,等事情完了之后,你想吃甜点了我再给你带吧,就当是道谢……或说是道歉好了。”
唐榛望着狄亚,等着看他的反应。
回答他的是一个枕头迎面砸过来,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唐榛觉得这个枕头好像特别重,以至于砸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感觉脑子都懵了一阵,和脑震荡一样,他差点没站住,缓了缓,甩了甩头,再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狄亚在这时候接了个通讯,脸色看着不太好看。
是路漾。
狄亚听了唐榛的话正怒上心头的时候耳朵上的个人智脑响了,随手一划开的时候发现是路漾,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了,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完蛋了。
路漾极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不在房间里了,否则何必用个人智脑来找。
果然,一开通讯就是那边明显比平时说话高几度的音调:“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没去哪……”
“我怎么没看见你出门?你怎么出去的?”
“啊哈哈哈哈……”
狄亚干笑几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通讯关了。
其他什么都顾不了了,自己得赶紧回去了。
刚巧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唐榛顶着自己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开门,钻进来一个顶着一头黄毛的姑娘,一看见唐榛就瞬间红了眼睛,开始小声地哭。
狄亚这时候倒没有其他其他想法,他满脑子都是“被发现了完蛋了怎么解释”,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面走,顺便把门给甩上了。
等狄亚走了之后,黄毛姑娘才擦掉了眼泪,小声地问唐榛:“这是你提过的那个狄亚么?”
“是他。”
“你把他气走了么?”
唐榛按了按自己还在疼的太阳穴,点头。
“对,他还太小了,”黄毛点了点头,“经历了霍尔曼家那些破事就已经够了,好不容易生活和缓一些,何必再来吃这苦头。你怎么和人说的?”
“没怎么说,只是把发生的事情调换了个顺序再瞎掰几句,也挺巧,上次送他回家的时候,看那个小区有点眼熟,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住在乔伊家,这不是赶上来的借口么?”
“行吧,他的事就算解决了。你的伤怎么样?”
“已经好了……”
此时,该离开的狄亚站在门口,把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把自己的作业和笔都落在里面忘记拿了,所以半路折回来,这种墙壁隔音效果不错,前提是对普通人,而他恰好不是人。
狄亚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敲门。
唐榛开门见是他有一瞬间的紧张,但是很快又想起隔着墙壁他一个字都听不见,于是又很快恢复了脸色,轻声问他:“怎么了?”
“我忘了拿东西。”狄亚走进去在床边上找到了自己的作业,随后又大踏步走了出去,期间也没看唐榛一眼,看样子似乎还在气头上。
但一直到他回到乔伊家站在路漾面前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唐榛和黄毛妹子那几句话。
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霍尔曼家族那些破事的?
狄亚·霍尔曼从记事以来,他在霍尔曼家族的身份都非常尴尬,父母早死,其余人虎视眈眈,几乎没有人愿意承认他的身份,不同于那些字星域网上名声大噪甚至还有一堆追随者的月穹窿天之骄子们,他的存在简直等于一个透明人,反正在家族大多数人眼里狄亚此人是迟早要处理掉的,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以至于很多和霍尔曼家族有过合作的人都不知道家族里还有这么个小辈,逐出家族之后就更是了。
但是现在怎么感觉自己之前的经历和在脸上写着一样,人人都知道。
狄亚知道唐榛的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事情居然到头来还和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