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环跟着钱校尉来到刺史府,那黄衣使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刺史告诉使者,那侠客一般的人就是杜环。
使者道:“一点没有官家贵族的样子,杜家居然有这号子弟。”
当杜环下马,沈刺史就对他道:“天使到,杜参军跪下接圣旨吧,鱼公公,请您宣旨吧。”
于是这鱼公公让杜环下跪听旨,自己宣旨。
原来,皇帝接到大臣奏报,安西都护府前大将军高仙芝部下参军杜环因怛罗斯之败流落国外十多年,回国后在明州智破贼寇,还造福苍生为百姓建造观世音菩萨道场。
其实,杜佑并无因私推荐,倒是那元载想拉拢杜氏家族,接到明州捷报后就上奏天子,要求给杜环加官进爵。
不想,这唐代宗以前就曾接到过黑水军奏报,说有安西参军杜环冒充天使,与外藩流鬼、夜叉、鞠国结盟友好,还送来了盟书。
代宗觉得杜环此人倒是忠心为国,便同意元丞相的上奏,宣杜环回京评功论赏。
杜环有点失望,皇帝没有给他新的军职,自己倒是希望回安西在郭昕手下当个士兵。
鱼公公宣旨后就让杜环接旨了,自己却不走,嘴里说着恭喜杜参军。
杜环知道这宦官要赏钱,就随意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币给他。
这公公看了看,有点犹豫,因为这金币上的字不认得。
“这是大食国的金币,公公,这可是真的,贵重得很呢。”杜环笑了。
刺史看了看也道:“哎呀,杜参军把如此好的东西赠与公公,本官羡慕啊。”
鱼公公听了大喜,赶紧收下。
“杜参军,不,杜大人,何时起程呢?”鱼公公问。
“公公,不要急着催杜大人嘛,反正他自己会抓紧的,是吧?皇上召回京师,肯定有重用,杜大人恨不得马上飞到大明宫呢。”刺史道。
这鱼公公道:“那就请杜参军自己回长安吧,本官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打扰了。”
杜环问鱼公公可有郭昕消息,那公公道:“自汾阳王郭子仪奏请置瓜、沙、甘、凉、肃诸州长史后,郭昕便被朝廷差遣去巡抚河西、安西等地,已经被任命为安西四镇留后,但如今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听罢,杜环怏怏不乐,只能恭送这位鱼公公离去。
“这鱼公公本是权宦鱼朝恩养子,虽然鱼朝恩已经被元载大人设计缢死,但这个养子却有点骨气,对养大他的主子感恩戴德,不肯改姓,反而因此感动皇上赦免了他。”刺史道。
“因祸得福,我朝宦官专权就是从鱼朝恩为始吧,这种人或许对朝廷有害无益啊。”杜环道。
“嗯,但是皇上信任他们,就拿这位鱼公公来说,皇上让他专门管茶盐贡品呢,他给你传旨意不过是顺便的事。”沈大人道。
听到茶,杜环觉得自己该上路了,就跟刺史作别,准备回京。
刺史见杜环没有说一句对元载赞美的话,觉得不是一路人,看着离开的杜环,他自言自语:“夫人怎会帮他呢,不是白费心思吗?”
回到蒋崇文这边,杜环决定先坐船到杭州玩玩,怕自己以后就没机会来了。
蒋宣武带他们上了一条商船,便往杭州湾而去。
到了越州境内,杜环突然提出要上岸。
“大人上岸有故人相约?”
“非也,宣武,据说这里就是会稽山,有大禹陵在此,我想替檀香岛的夏螺、夏蛄她们代为拜祭祖先。”杜环道。
“参军真是讲信义之人,既然如此,就请船家靠南岸。”
大家只好跟着杜环上岸,宣武找了当地一个向导,带路寻找大禹陵。
来到大禹陵,杜环也不烧纸献花,而是念念有词。
阿伊莎觉得他有点像当年在大马士革善后安葬自己祖陵的样子。
等祭拜完毕,杜环便叫向导带自己登顶会稽山最高的香炉峰。
“会当凌绝顶,一览吴越小。”杜环站着香炉峰上自改自念。
在回来的路上,昆仑与阿伊莎问大禹是什么样的大英雄,杜环道:“他就是夏朝的建立者,他儿子夏启破坏了禅让制度,从此华夏进入新的社会,算是华夏的开拓者先驱。”
“夏螺她们真的是他后代吗?”
“史书上有记载,但很多人认为是传说,或许在文字没有前就靠口传吧,但总比我们在雅典听过的《荷马史诗》要靠谱,否则太史公也不会把夏朝写入他的着作里。”杜环道。
宣武道:“这大禹治水大家知道不?”
“知道,知道。”昆仑与阿伊莎道。
“你们两个也知道啊?是杜参军说的吗?”
杜环有点伤感:“跟他们说的这个人是一位教士,可惜已经殉道了。”
阿伊莎道:“当年罗教士和大家说过,西方和我们华夏这边传说中都经历过一场大水灾,可见我们的历史传说不是瞎编的。”
杜环道:“对,西方那个诺亚只会上船带家人逃命,我们的祖先却在大禹带领下治好了水,高低立判啊,我们的大禹治水是英雄的历史,西方的诺亚方舟不过是成功的逃命。”
宣武道:“这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一生行迹中的四件大事,也就是封禅、娶妻、计功、归葬,全都发生在这里,所以叫会稽山,春秋时,本地大国越国国王就是他后人。”
杜环点头道:“宣武说得没错,那个越王勾践就是夏王后人。看来宣武书也读了不少,何不考取功名?”
“唉,我志在跟兄长做个生意,朝廷腐败,不想浪费自己的时光。”
几个人说着回到山阴岸边,那商船已走,便找了另外一只去杭州的商船。
到了杭州,大家上岸,宣武道:“可惜时季时辰不对,否则可以看钱塘海潮了。”
杜环叹息道:“我曾闻,前有伍子胥后有文仲在海潮上驾驶千军万马呢,无缘得见,真憾事也。”
宣武道:“不过参军也别急,这杭州城西边有个湖,就叫西湖,参军风雅,又喜欢拜祭先人,那边有个古代名妓的墓就在湖边一座桥畔。”
杜环忙问:“可是自古闻名的苏小小?”
“正是。”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杜环颂道:“梁朝徐陵诗集《玉台新咏》有六百九十首诗歌,这《钱塘苏小歌》流传至今,不想有此缘分,走,带我去拜祭。”
有人云:西湖美景在三月天。
杜环来到西湖,却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之时。
他来到了西湖边却是拜祭齐梁时代名妓苏小小墓,真是与众不同。
看到苏小小墓地非常残乱,杜环在祭拜后花钱请人清理了干净才离去。
谁料想,后来杜环的侄子,杜佑孙子,也就是大诗人杜牧,也写了一首诗《自宣城赴官上京》来纪思苏小小:潇洒江湖十过秋,酒杯无日不迟留;谢公城畔溪惊梦,苏小门前柳拂头;千里云山何处好?几人襟韵一生休;尘冠挂却知闲事,终拟蹉跎访旧游。
可见杜牧、杜环习性何其相似,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刚才我在拜祭苏小小时,又在心里唱了那首《苏小歌》,哈哈。”杜环对昆仑私下道。
接下来,宣武又让大家到武林门上船,走江南运河,当走到余杭县塘栖时,杜环听人说离此西面不远处有干将、莫邪练剑处,叫做莫干山,非要带上宇宙锋宝剑去看看,或许这把剑就是这里练就的。
于是又耽搁了两天,最后,船也不坐了,直接雇了车一直往湖州的吴兴苕溪而来。
“吴兴才女沈珍珠,那个皇后娘娘,如今在东瀛的睿真师太,就是这里人。“杜环道。
阿伊莎问:“少爷难道还想去看看她的故居不成?”
杜环想了想道:“不去了,怕勾起在东瀛的伤心事,你们知道她和杨姐姐的事,大家要是去了,就怕漏嘴,这样就麻烦大了。”
于是马车直奔长兴而来。
“这是什么地方,东边怎么有个大湖,一望无际。”阿伊莎问道。
“这就是震泽,也叫太湖,这边最大的湖,我们就要到大唐贡茶院啦。”宣武道:“离此不远就是顾渚山,此地一带是我朝着名贡茶区,虽隶属湖州和常州,却是大内所直管,在两处建了贡茶院。”
杜环道:“我想两边都看看,如何?”
“可以,就是要弃车登山了。”
“路途如何?”
“此处山不高,适合产茶,可从长兴贡茶院走采茶古道,越乌枫岭进入义兴,不过,义兴贡茶院在国山呢。”
“好,就有劳宣武请一个向导吧。”
宣武便去找向导,却很快带着一个和尚回来了。
“向导呢?宣武,你怎么带了一个僧人回来。”杜环问道。
“他就是向导,不过要搭我们的马车进山。”
杜环向这和尚施礼,那和尚穿得干干净净的,也精神得很,见杜环施礼就还礼道:“贫僧皎然,得知杜施主与我同路,不妨一起走。”
“师父认识路?”
“认识,肯定不是第一次来了,施主既然要去贡茶院,贫僧也去那里见朋友,就是同道了。”和尚笑道。
杜环便同意皎然上车,一起前往长兴贡茶院。
在路上,杜环问皎然见哪位朋友,皎然道:“我与这朝廷贡茶院的院长陆羽有旧,经常相互往来,此次是东游苏州归刹途径此处,顺道去拜访。”
杜环大惊:“陆羽?可是茶圣陆子乎?”
“正是。”
“敢问法师俗称?”
“贫僧俗名谢清昼,乃晋谢灵运十世孙。”
杜环忙站起恭恭敬敬地再施礼道:“不知大师乃名将谢安后人,刚才多有怠慢,望谅,环实在不知啊。”
谢灵运就是李白诗中经常提到的谢公,什么脚着谢公屐,什么临风怀谢公。
谢家和王家一样都是江东望族,自五胡乱中华,晋南渡以来,封侯拜相者甚众,但从南北朝到唐朝已经凋零,就如大诗人刘禹锡所写: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过,此时的刘禹锡才刚出生不久。
皎然非常和蔼,却非要强调是谢灵运后人,看来是在乎山水而不是官场。
他请杜环坐下。
“杜施主也是名门望族,不在京城来此何干?”
杜环一声长叹,把自己来历在路上说了一遍。
皎然道:“施主与贫僧有缘啊,贫僧这次去湖东寒山寺与那方丈下棋,却巧遇张员外。”
“张员外是谁啊?”杜环问。
“他名气不大,单字一个继,官也不高,就做过员外郎,闲赋无事,被好友刘长卿邀请来吴地闲游。”
杜环道:“刘长卿我听说过,他写过什么芙蓉山主人的诗。”
皎然念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杜施主,这诗叫《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这是他来苏州上任途中所写。”
“原来他就在苏州当官啊。”
皎然道:“施主有所不知,他这是再来在苏州任职了,上一次在苏州做了县尉,被人诬告,差点就丢了性命,后来新皇上看在他是天宝十四年的进士,就赦免了他,让他回到这边当了转运使判官。”
杜环笑道:“你倒是运气不错,可张继没有什么来头,名气不大,却与刘判官交好,或许也是有才之人吧?”
皎然嘿嘿一笑:“你听了,我念一首他写的诗,就是在寒山寺写的。”
和尚咳嗽了几下,惹得阿伊莎和昆仑差点笑出来。
杜环示意尊重僧人。
“日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杜环听罢大叫:“好诗,好诗,这张员外就凭这一诗就当流芳百世也,敢问可有名字?”
“《枫桥夜泊》。”
“枫桥在哪?”
“就是寒山寺门口的一座桥。”
“哎呀,我当牢记此诗,说与我佑叔。”
“嗯,施主家门乃书香门第,自然赏识。”皎然道。
“我意欲回京顺便探郭昕消息,因遇到蒋家兄弟,方有幸得见法师啊。”
“蒋氏也是义兴望族呢,枝开叶茂,想当年,光武帝因谗言枉杀大将军蒋横,横死,九子逃命,有八子蒋默、九子蒋澄奔阳羡。后帝悔醒,杀谗臣,复九子为侯,故蒋氏一族为九侯世家。”
“法师的意思是说蒋崇文和蒋宣武是九侯世家?”
“没错,他们应该就是老八或老九的后人,三国蒋琬、蒋钦也均是蒋澄后人。”
杜环笑了:“或许杜家与蒋家有缘,哈哈。”
一路说说笑笑,这皎然豪放洒脱,杜环觉得他不像个和尚,倒像是李白一类人。
其实,杜环并不知道,这皎然参与了陆羽《茶经》的编写,是茶圣的指导老师,而且他提倡以茶代酒,是中国茶道的鼻祖,是中国茶文化的一代宗师。
他是最早品茗会、斗茶赛、诗茶会的倡导者、组织者、策划者。
皎然其实还精通子史经集、琴棋书画,曾经在长安广交名流,与贯休齐名,与韦应物、颜真卿、顾况等交往甚深,当然,因为茶的缘故,和陆羽是最密,乃忘年之交,结谊四十余年,直至相继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