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曰:万里龟兹一孤城,满城竟是白发兵;至死不让一寸土,千古绝唱大唐魂!
残破的军旗斜挂在大漠城堡最高处,有气无力地随寒风摇摆,旗下有几十个老兵在不停地警视着远处。
他们非常疲惫,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固守了多少年。
这些人已经绝望了,这些年朝廷已经遗忘了他们,没有一个救兵到来,安西四镇如今仅存龟兹这座孤零零的古城。
他们不知打退了吐蕃多少次进攻,但从未退宿、逃跑、抛弃这帝国在西域最后的土地,他们曾经意气风发,少年到中年,如今已经皓首苍苍。
如今,吐蕃、葛逻禄和投降的回纥合兵一处,死缠烂打,曾经的帝国同盟反目成仇,昔日的朋友成为敌人。
说起来很可笑,这战争现场的两边都是旧相识。
进攻的统领正是唐中宗的外甥,金城公主的儿子赤松德赞,吐蕃历史上伟大的赞普之一,守城的是赞普的昔日好朋友、大唐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
甥舅之国打架,无论亲戚朋友,一概只有敌人。
赤松德赞从大食回到吐蕃,后来继承赞普之位,在法界、莲花生等大师协助下,平息了内乱,国力大增,竟然忘记佛祖本义,走上了向外扩张之路,征服了周边国家和地区,最后向自己亲友开刀。
法界因此而自责,在佛祖面前向东圆寂。
法界圆寂后,赞普独用莲花生,加紧了对唐朝用兵,占领、吞并了唐朝西部地区,唐朝经过安史之乱、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文官党政,已经病入膏肓,无力西顾。
经过几十年的战争,大唐朝廷已经没有西部战事消息,都以为西部全部沦陷,不再经略。
这群被抛弃的老兵中,除了有郭昕这样的郡王、节度使,还有他的好兄弟杜环及跟随他一生的昆仑奴,当然,这些老兵里面还有一位外国女兵,白衣大食的老公主阿伊莎,当然,她也是德宗皇帝的皇姐延平公主,代宗皇帝收认的义女。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在这里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进行最后的战斗。
“嗨,我们的老朋友又在叫人劝降了。”昆仑奴笑了。
对面敌阵士兵确实又在喊话了,几乎每天重复好几次:郭兄弟,我是你的好朋友赤松,只要带着你的人出来,不要做无用的抵抗,我请你喝酒,来吐蕃做王爷也行。
这边没人搭理,只要他们走近射程之内就发箭弩,如果攻上城堡,就是刀剑伺候。
杜环看着对方,突然回复:“叫你们赞普前来答话,郭昕没空理你们,还是让我来跟赤松叙叙旧。”
那边士兵犹豫着,杜环哈哈大笑:“是不是怕了,就说我杜环也在此呢,老朋友总要见面的。”
那喊话的士兵跑回去了。
很快,一大队人马冲到眼前。
“带这么多人啊。赞普好大的场面。”杜环笑道:“别怕,让我单独与好朋友叙叙旧。”
他准备徒步走出城堡。
郭昕阻止道:“别莽撞,小心。”
“反正就是一死,怕啥。”杜环不顾劝阻慢慢走出城堡。
那赤松见状,勒令部下后退,自己下马迎上前去。
两人见面拉了一下手,如同当年的样子。
“没想到你们都在这里啊。”赤松感慨道。
“只怪我是个安西的兵,没办法。赤松啊,今天咱们就叙旧,不打仗如何?”
“好!”赤松示意坐下。
于是两人席地而坐。
“这样干坐多无聊啊,不能没有酒肉吧?你知道的,拜你所赐,我好久没吃宴席了。”杜环苦笑。
赤松命手下拿来酒食,两人边吃边聊往日的事。
“不能没有音乐。”杜环一会又道。
赤松笑了:“战场上除了战鼓哪来音乐?”
杜环回头朝城堡招招手,城堡里快步出来一人。
“你认识吗?”杜环问赤松。
“这是哪位啊?”赤松问。
“来,阿伊莎,吹一首曲子。”
“阿伊莎?”赤松惊讶地看着。
“也就是伊本!“杜环道。
阿伊莎一笑后横笛吹起,杜环随着唱了起来,并用剑击打地上沙石。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歌声随风飘入城堡,接着城堡里的老兵全部唱起了这首歌。
“别小气,再来点食物,昆仑奴也要吃呢。”回城堡前,杜环豪不客气。
“那就多拿点给你们。”
“吃了你的可别指望我们感谢你啊,不会投降的。”
赤松与杜环大笑而别。
三天之后,吐蕃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入城堡,城堡即将陷落,事不可为,郭昕召集活着的士兵向东拜道:“皇上,臣已尽力,今日我等唯有以死报国,杜兄弟,大家一起上路,点燃石脂火雷。”
昆仑奴闭上了眼睛,似乎他回到了非洲的故乡,甚至看到了阿鲁。
阿伊莎祷告着,等待与最亲密的伙伴迎接最后一刻到来。
杜环轻轻念道:睿真师太,你虽是吴兴才女,但你的子孙怎么一代不如一代啊,居然不派救兵,放弃了我们,放弃了大唐最西边的疆土,如今我只有带着朋友伙伴一起去见你和环姐姐讨个说法了。
随着一声巨响,城堡被炸塌,安西最后的士兵全部殉国。
注:战后,赤松德赞寻找昔日朋友的尸体,但到处是碎片,无法分辨,只好归集一处,按照藏传佛教的礼仪安葬。
不久,赞普退兵回逻些,却得了重病。
第二年,赤松德赞逝世,吐蕃从此进入衰败期。
自龟兹被吐蕃攻破,郭昕与杜环等名字从史书中消失,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