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道:“你是恩惠整个太平洲的江先生,怎么能收你的钱?”
“你这东西也是要进货的,不要钱怎么行呢?”
无论江文远怎么说,那店家也不肯收钱,也不肯说价格。江文远只得道:“店家,我想要个更大面积的镜面,行吗?”
店家伸头问道:“要多大?”
江文远用手比了一下:“一尺多长,一尺多宽!”
店家摇了摇头:“江先生,这样是做不成的!”
江文远问其原因,店家道:“要做这种镜子,首先需要玻璃,而现在的技术难以生产出这么大的玻璃,别说我们太平洲,恐怕整个镇江甚至整个大清也难找到!”
“怎么会这样?”江文远一时难以接受。
店家道:“玻璃生产极为复杂,不但价格高,而且面积不会太大,不瞒江先生,就这么一小块镜子,还需要八钱银子的成本呢,再加上银饰包边,需要一两多,要是按你说的那么大,恐怕二十两银子也做不出。”
一听这个价格,江文远吓得连忙把镜子放回铺子:“这么高的价格呀!”
叹了一声,从铺子前离开了。
虽说玻璃镜在明朝就已经普及,但也只是大户人家的普及,真正的底层人民生活困苦,平时连吃饭都困难,自然难有多余的钱买镜子,底层百姓平时都不照镜子,即使是女孩家也只是对水梳妆,中国真正的玻璃镜普及,是改革开放几年之后的事了。
江文远连问了几家铺子,也都是一般,最后让他连连摇头,直呼没办法。
正在他苦愁之时,忽听街上叫嚷起来:
“江先生来我们三茅集了?在哪里?”
“就在那里,那个就是!”
“我可得去看看他,到底江先生长啥样呀?”
“我也去!
“我也去!”
……
江先生的名气太大了,很多人都对他好奇,加之许三等人也刻意炫耀,很多人知道后都喊叫着奔来,几声之后,便形成人流,从街两头夹着涌来,还热情地喊:“江先生!江先生……”
热情太如火了,江文远承受不起,街道两边看了几眼,这么多人的夹击之下,自己这小身板,恐怕想囫囵都难。
吓得“啊”地一声大叫,街道两头都没逃路,看到街一侧的岔道,闪进去就跑。
无依在后面叫道:“先生,先生你去哪里?”后面追去。
许三等人也叫着在后面追。
接着,后面的人流也追进岔道,“江先生江先生”的喊叫声比刚才还响。
江文远更是躲狼群一样的跑……
虽然无依是女孩,跑得却快,渐渐追上了江文远,也感觉到后面人潮失控,搀扶着江文远往前奔,四五百步上了一个坡,前面闪出一家寺院来,廊檐下挂着牌匾,上写:“太平禅寺”。
无依扶着江文远进入寺内,零星有烧香的客人,又有几个和尚侍应,见人不注意,进入殿内躲在神像后面。
过了一会,便听得寺门外乱糟糟叫了一通,再过一时,又慢慢息去,想来是众人都离开了,江文远才算长出一口气。
无依道:“谢天谢地,终于走了,虽然那些人喜欢先生,但是这么多人生扑,谁受得了哇?”
本来以为江文远会接她的话,但是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江文远应声,只是对着藏身的佛台痴痴而望。
生怕他没听到,便又叫了两声:“先生,先生!”
仍没任何反应。
无依暗叫:“不好了不好了,一定是先生受到惊吓失了魂!”惊慌又连推两下,忽听得江文远大叫道:“有了有了!”
这一声叫得太响,把前来拜佛的香客都吓了一跳,纷纷跑出殿外。
随后进来两个僧人,在佛像后发现了两人。
无依连忙解释:“两位大和尚,实在对不起,我们无意间闯到这里,我们先生好像脑子有了问题,惊扰了香客,恕罪恕罪!”
那两个僧人也没生气,颂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无妨!无妨!”
无依又转身去推江文远,又轻唤一声:“先生!”
江文远应了一声,再指着神台一角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无依顺他手指去看,见是神台角上包裹着的金银箔,又有“万”字连接的图案,倒也十分好看,但也只是如此。
无依心道:“完了,先生这脑子真的坏掉了呀,就这么一个神台他就盯着看半天!”
她正想着,又听江文远问道:“看出什么了没?”
无依愣道:“没有!”
“难道你没有看到你自己吗?”江文远莫名地道。
“先生,别说胡话了好吗?咱这就回去哇?”无依的话都带出了哭腔。
江文远道:“我能看到我自己,怎么你却看不到呢?”
无依只有顺着他道:“好好好,我也看到了好吧?我们快些回去!”
拉起江文远出了殿,到在寺外,追来的人群早已散尽了。
两人顺小路往回赶,刚到兴武六驻地,便见许三远远迎来:“可把我们吓坏了,先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到许三,江文远急奔十几步过来,无依一边追着,一边嘀咕:“看来兴武段的好日子过到头了呀,我们的摇钱树脑子都坏掉了,还怎么赚钱哦?”
看着江文远奔过来的神情,许三也不住嘀咕,之前的江文远尽是儒雅和稳重,怎么今天看到我这么兴奋?
来到许三面前,江文远气喘吁吁地道:“许三哥,终于找到你了!”
许三懵圈着也不敢接话,只是疑惑着等他往下说,因为不知道对方哪根弦搭错了。
江文远接着道:“咱们兴武段有没有漆匠!”
许三点了点头,仍然不敢接话。
既然是船帮,自然少不了漆匠,因为要给船只刷铜油和裹漆……
江文远又兴奋道:“太好了,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许三回头看了一眼,一指身后的一个小个子:“他就是,他叫苏小个子!”
江文远转身一把拉住,攥得苏小个子手都疼了,怯怯地道:“江先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行吗?”
江文远道:“我要用你,走走走,到你的住处去说。”拉着苏小个子走开了。
众人皆愣愣不知所措,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无依道:“是先生被吓傻了,整条大街上的人呀,都扑过来,搁谁谁不怕呀?我和他躲在太平寺里的时候,他就不住地说胡话!”
众人又想起刚从水里救江文远时的情景,他那时就说胡话,再被无依这么一说,更是万分担心:“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没了先生,还怎么赚钱呀……”
江文远拉着苏小个子,回到对方的住处才算松开,说道:“你之前都用过什么漆!”
苏小个子道:“最多的就是铜油和船上的底漆、腰裹漆等,其他的上色漆我也能漆!”
江文远道:“我要让你用一种新漆!”
“难道先生还能发明漆?”苏小个子问道。
江文远道:“也不是发明,我的家乡很多地方也都使用这种漆!”
“什么漆?”
江文远说:“金箔漆。”
躲到太平禅寺大殿里的时候,江文远看到佛台上镶贴的金箔映出自己的影子,他正愁做便携梳妆梳妆盒没有镜子,玻璃镜子又用不起,而且也没有那么大的。
他也想到了用铜来做,但是铜的价格也很高,而这种金箔漆的价格更低一些,如果工艺做得好,比铜映照效果还好,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节,才让他激动到失态。
当下,江文远开出材料单让苏小个子去买配漆材料。
附近人使用的最多的是金箔纸,而且是上坟或者是祈神还愿折叠金银元宝所用,但是还没有用过这种漆。
苏小个子自然也乐意去买,即使是自己花钱。
江文远又告诉了他凋兑之法,便往回走。
还没走到自己的房前,便见前面的空地上聚满了人,管香罗站在众人前,一手叉着腰,一手对那些人指指点点:“你们这些人都是猪脑子吗!明知江先生不喜欢热闹,还那么招摇地跟在他身后去逛集,本来只是一次寻常的逛集,却让你们弄成了这样!”
江文远听着,嘀咕道:“这丫头不口吃呀,也没有那么娇弱,这是谁招惹了她了?发这么大火?”
无依刚才回去,对管香罗讲了一路的经过,又说先生的脑子被吓坏了,一路上都不正常,再讲了几处她怀疑的细节。
管香罗又心疼又气愤,把所有人招集到这里泄火。
因为她父亲就是兴武六的领帮,也都对她敬畏,再加上自己真的做错了,被骂得都低下了头。
管香罗接着说:“如果真把江先生吓出毛病来,我一定和你们没完,你们想一想,是谁让你们过上了现在的生活,是江先生,是他设计的新东西让你们这些手艺人出去赚钱,他脑子坏了,还怎么给你们设计,你们还怎么赚钱,一个一个的都是什么人哪……”
骂到最后,管香罗咬牙瞪眼也难解其恨。突然无依在她旁边低声说道:“江先生!江先生!”
管香罗正气愤着,也没回头:“我知道江先生被吓坏了脑子!还没说你呢,让你陪江先生逛街,你不好好保护他……”
无依也不顾自己委屈,再低声说:“我是说江先生他来了,就在你身后!”
管香罗才猛然回头,刚才的那怒发冲冠的劲头登时消了,见江文远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便音阶直降,如蚊如蝇般说了声:“江……江公子!”
一想到江文远脑子坏了,才算稍稍镇定,又吩咐无依去搀扶江文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