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用身体压住选定之杖,她的一只手抱住加雷斯,另一只是手抓住了身下巨龙的身体。
两侧刮起的狂风卷起她的发丝,拍打在她的脸上。等到拔升到一定高度之后,耳边呼啸的风声突然止住,这时阿尔托莉雅才终于能睁开眼睛。
云层就在她的眼前掠过,遍布了整片天空的昏黄色泽仿佛触手可得,那迫近的极光与身下的黑鳞相互交织却彼此泾渭分明,阿尔托莉雅回头去看时,偌大的卡美洛城已在远处缩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唯有直通天际的王宫依旧散发着幽暗的蓝光。
——真的如同小时候所听的童话一般美丽的光景。
可是,阿尔托莉雅的心情却并不如听童话时的那般的美好。
“那个人类叫什么名字。”
突然,巨龙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阿尔托莉雅张开嘴刚想要说话,扑面而来的气流便灌入了她的嘴里,她不由剧烈咳嗽了起来。阿尔托莉雅为自己和加雷斯撑开一面魔力屏障。
阿尔托莉雅眨眨眼,感到了惊讶。她惊讶于巨龙居然会在意这方面的事情,不过她从未见过巨龙,因此惊讶又被压下。
“米奈歇尔,是我最好的骑士。”
“是你取的名字吗?”
“嗯?”对于巨龙提出的这个奇怪的名字,阿尔托莉雅更加疑惑:“当然不是,你不认识他吗?”
阿尔托莉雅从昏迷中醒来时,只听到了米奈歇尔与巨龙对话的部分,于是先入为主地认为,米奈歇尔曾见过巨龙,因此才能如此轻易地相信对方。
“我不太确定,应该是不认识的。”
模棱两可的回答,只让人觉得这条龙似乎并不太聪明。只听它接着说道:“不惧怕死亡,以及这莫名其妙的信任,与我所接触过的妖精都不一样。”
阿尔托莉雅有心想要为米奈歇尔辩解些什么,可是她又想到了自己与米奈歇尔的初见,那时的她也被米奈歇尔莫名其妙的从无名之森里带了出来。
于是千言万语都在实际经历的面前变得苍白,最后阿尔托莉雅也只能干笑着用“他就是这样的人啦”把这个带过去。
可是接下来的问题,便让她笑不出来。
“能用命换取你存活下来的可能,它对你很重要吧。”
笑容还未来得及消失如突然遇冷而凝固的岩浆一般僵在了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从那张脸的细枝末节之间还能看出先前笑容痕迹,阿尔托莉雅低下了头,额前碎发被发卡别着因而即使低头也无法遮盖住她抿嘴闭眼的表情。
“是,是的,很重要的人。”
原先友好交流的气氛荡然无存,空气虽然还在耳边流动,但弥漫的低气压却让人喘不过气来,就连昏睡的加雷斯也似乎感到了这变得凝重的氛围而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对不起。”
良久,巨龙再次开口。却不知是在为自己刚刚的问题而道歉还是在为自己吞下了对方的恋人而道歉。
“不,你并没有错,这件事并没有对错。您也有履行自己的约定。”阿尔托莉雅深神色复杂,虽然在安慰着对方,可是她眼中仍笼罩着阴郁。
这一次,黑色巨龙良久都没有说话。
“那么,你们要去哪里。”
“爱丁堡。”犹豫仅仅只是持续了不足半秒,阿尔托莉雅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般的用俏皮的语气说:“现在,我要去拯救世界了。”
没有时间留给她失落,米奈歇尔所想要看到的也绝不是她的失落。现在,她要去爱丁堡,找诺克娜蕾,然后履行自己身为预言之子的职责。
区区预言之子,如果连它都拿不下,怎么拿下米奈歇尔!
巨龙扭过了头,金黄色的竖瞳中流光闪动。
它分明记得,在离开洞穴之前,眼前的灵长类还是一副十分失落的模样。
‘灵长类,还真是难懂。’
虽然很想就这样一口气从卡美洛飞往爱丁堡,但是,那样的目标太过明显。阿尔托莉雅见识过妖精兰斯洛特的飞行速度,因此在刚脱离了卡美洛境内之后,巨龙飞行的高度就开始下降。
在一片森林之中,随着一阵飓风袭来,将周围的树木全都挤压得东倒西歪。
坚实的下肢落在了森林与森林之间,强硬得挤出了一个空隙。巨龙趴伏下身子让阿尔托莉雅能更轻易地从自己的身上下来。
阿尔托莉雅抱着加雷斯从龙背上一跃而下。
只是当她转过身时,却只见到了一团黑红的光晕。
光晕包裹住了巨龙,那巨大的身躯开始缩小,黑发的少女在这团黑红的光团包裹下缓缓落地。
“你……”
看着对方阿尔托莉雅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啊,因为以前没尝试过。”黑发的少女转动着身子,看着背部被纯黑色鳞甲所覆盖的厚重翅膀,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犄角,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尔托莉雅:“所以可能还多出了些多余的东西。”
因为梣明令禁止了它吞噬灵长类生物,因此,在吃掉米奈歇尔的灵基之前,它是不具备化形成灵长类的能力。
事实上,它对孱弱的灵长类也并不感兴趣。
“你是……母的?”
因为惊愕,阿尔托莉雅张大了嘴。
对面的黑发女孩脸上带着婴儿肥,明显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眼神中透露着被那种脸以此时的姿态盯着,阿尔托莉雅的脸逐渐红了。
“谁问你了!”
阿尔托莉雅脸色涨红,她张开的嘴闭上恶狠狠地磨着牙——你说的多出来的东西最好是翅膀而不是胸前的那两团赘肉!
阿尔托莉雅将手中的加雷斯贴在了对方的身上:“你穿衣服啊!”
加雷斯的脸压在了两团肉球之上,皱着的眉在一片柔软中逐渐被抚平。
“衣服。”女孩打量着阿尔托莉雅,又看着自己。
于是从手臂开始,她的身上迅速生长出了一层紧致的鳞片,将她的身体覆盖住。
柔软的感觉消失,碰触到了坚硬东西的加雷斯又皱起了眉。
但这种贴合的紧身衣样式的遮蔽,非但不能起到遮羞的作用,反而更添了几分色气。
女孩又看了阿尔托莉雅几眼,黑色鳞片在她的控制下陡然变得蓬松,原本紧紧贴合在她身上的龙鳞铠甲如蓬松绽放开来,如连衣裙一般飘逸起来。
——真是方便的能力。这样一来,都不用买衣服了,甚至于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都可以自己变出来。
“咕。”
没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目睹了换装全过程的阿尔托莉雅微微睁大了眼睛。当连衣裙从女孩身上绽放之时,阿尔托莉雅也终于把加雷斯重新收了回来。
看了一眼太阳,阿尔托莉雅大致辨别着方向。她搀扶着加雷斯向着爱丁堡的方向走去。
“那么,我们就此分别吧。”
她向着身后的女孩挥了挥手。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阿尔托莉雅停下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阿尔托莉雅才迈出一步,身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阿尔托莉雅回过头,看向了巨龙。
“你为什么跟着我?”
“你说,你要拯救世界。”她以理所当然地口吻说道:“那肯定很危险,要保护你。”
“诶?”阿尔托莉雅以颇为怪异地神色打量着女孩,虽然知道对方的本体是一条巨龙,可是那张娃娃脸依旧给人一种保护欲。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都说了很危险吧?你就不怕死在这里?”
“没关系,梣说过,我只会死在灾厄里。”她说:“我现在,想要看看灵长类的思维方式。”
因为见过两个奇特的灵长类,所以它对这一类的生物生出了好奇,不同于它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类生物,灵长类孱弱的体格下还有着它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
梣说过,一生的认识不该只止步于书籍,只有去经历过了才能理解,于是它想着
“那也可以找别的妖精。”
她再走了几步,身后又响起了莎莎的脚步声,如此往复了数次。
她想要赶走对方,可是自己不一定是龙的对手。
“我只会跟着你,我要保护你。”
巨龙紧咬着“保护”这两个字眼。
“你就一定要跟着我吗?”阿尔托莉雅回身,半是带着迁怒地质问道。
“是的,我得保护你。”明明是反问的语气,可是女孩却以颇为认真的口吻来回答:“梣说过,立下的约定就要好好完成,我和……米奈歇尔约好了。我吃了他,就要实现约定。”
阿尔托莉雅陷入了沉默。
她想到了米奈歇尔,如果是他的话,这时候会怎么做呢?
“算了,你爱跟着就跟着吧。”
她最终妥协了。
“好耶。”
明明是表达着喜悦的语句,但由于女孩的语调过于平淡,以至于显出了捧读的意味。
但是很快,阿尔托莉雅又察觉到了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巨龙正用她黑金色的眼睛看过来。眼见阿尔托莉雅看来,她问道:
“那名字呢。”
“什么名字。”阿尔托莉雅没缓过神来。
“预言之子会给别的生物赐名。”
“你不是和梣同行过吗?她没给你取名字吗?”
“她没有给我赐名,因为我不是妖精,所以成不了妖精骑士。”
这番话让阿尔托莉雅不由一愣。为妖精骑士赐名——这不是女王的权限吗?
她不由升起了一丝亵渎的恐惧,可是这份恐惧很快便被压下。
——如果是米奈歇尔的话,绝对会对此发出不屑一顾的畅快笑声。
“米奈歇尔。”
女孩歪头,继续保持着落后于阿尔托莉雅的步幅前进。
“既然你要代替米奈歇尔守护我,从今天起,你就是妖精骑士米奈歇尔。”
她听米奈歇尔说过圆桌骑士的故事。
既然她是亚瑟王,那么,最初的、也就是第一位的骑士,也只能是【米奈歇尔】。
“……”
巨龙忘记了前进。
她低声喃喃。
“难道,每一代的预言之子都会如此相似吗?”
白色的飞蛾静静煽动着翅膀,将眼前的这一幕尽皆收入了眼底。
蛾虫目睹着重组的三妖精小队向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只是这一次它并没有再跟上,飞蛾突然升高,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
康沃尔的海岸。
连绵的海岸线被一片浓稠到近乎无法远距离视物。浓雾之中包含着大量的魔力,即使是使用魔力感知,也很难走出这片雾霾。
特别是,这片迷雾,其实正是从无名之森中蔓延出来。
但,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恶趣味,康沃尔海岸,是不列颠南部唯一的登陆口。
穿着华贵的蓝白色礼服的富态人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那绝非是人类,因为,在他如戏剧道具一般的艳丽长袍后面的,是如蝴蝶一般的四瓣虫翅。
毛茸茸的白色飞蛾穿过了无边的迷雾,悬停在了他的伸出的手指上。
飞蛾的口器无声而迅捷地交错着。
而那富态的男人露出了若有所思地微笑连连点头:“这样啊,阿尔托莉雅已经逃出了吗?”
“还收服了巨龙,现在要去爱丁堡找王之氏族吗?我衷心的希望不要发生一些令人作呕的事。哦哦,龙是雌性。”
他像是在和谁对话,但是空旷的海岸除了呼啸的海风和拍打的海浪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显得颇为诡异。
“现在?不,现在暂时不用你去,布兰卡。”男人说着眺望向了海的尽头,在一望无尽的波浪中寻找着什么:“阿尔托莉雅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们一直在她的身边指手画脚的。现在,还有演员要入场哦。”
终于,一尘不变的海浪终于有了变化,一条极细的黑色丝线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并随着时间的变化而迅速变粗、变得清晰。
穿过了茫茫的白雾,越过了汹涌的波涛,一艘搭载着四人的救生艇向着迷途的海岸而靠近。
白雾霭霭,看得不太真切。
只听见了揉碎在海风中的几句叮嘱隐隐绰绰地传来。
“看着吧。”
“剧幕终于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