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施行的科举,虽然现在看起来是因为他无人可以的无奈办法,显得有些无足轻重,没有引起门阀士族的重视,但不等于没有人关注。
王选和王峰爷两个就曾经在密室恳谈,就敏锐的发现了关键——杨广要重视寒门,驱逐门阀士族了。
而太子杨勇却正好和杨广相反,他依旧重视门阀士族,尤其重视关陇集团,重视到依赖的程度。从江南经手杨建收敛的巨大财富,几乎都花在了拉拢门阀士族关陇集团的身上了。
而杨勇和杨广夺嫡的事,虽然还没明显显露,但有心人早就看出,杨广野心不小,杨勇非常忌惮这个弟弟。
而皇帝不喜杨勇奢靡和过度的宽仁,皇后讨厌杨勇好色贪财,这也是天下共知。
这样一来,局势就变得扑朔迷离了。杨勇不最后坐上那个宝座,一切皆有可能。
但杨广绝对不能上位,否则,那将是世家的灾难。
对于这个族孙敏锐的目光,王选非常满意。
“所以,我们要有个度,既要让杨广给我们做冤大头背黑锅,但又要限制他。到时候,他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出来收拾首尾。那样一来,不但可以打压暴王,又能将平灾之功揽在咱们的身上,从而收买江南人心,更能买好太子东宫,这岂不是三全其美。”
面对诸人的惊讶,王选首先缓慢股掌,其他人这才跟着一起鼓掌叫好。
没想到一个白身小青年,胸中竟然有如此格局,王家中兴靠他了。
这时候,有属官进来禀报:“启禀大人,江宁总管杨建求见。”
王选笑眯眯的询问:“峰儿,你认为杨建跑来干什么?”
王峰胸有成竹:“前来求购粮食。”
“我们卖不卖?”
“当然要卖啦。”
“若是他没钱呢?”
“赊欠给他。”
“为什么?”
“因为一来可以加强我们和杨建杨忠的同盟,让以后他为我们在太子面前说话,二来也可以再次卖好东宫。而最主要的是,咱们还不想和杨广彻底的撕破脸,他再要求我们卖粮给他,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冠冕堂皇的告诉他,我们的粮都卖给了他的二叔,我们无粮给他,有事你找他去,和我们无关,让他们叔侄撕落去吧,我们乐得看个热闹。”
王选站起身哈哈大笑:“我的孙子果然智慧过人,只是转眼间这点小事,就看出这么多步,好好好,那就跟着爷爷我,见一见这个杨建。”
花厅,杨建在焦躁的踱步,他的心实在是没底,王选这个老狐狸,到底帮不帮自己,自己需不需要拿出杀手锏逼迫他就范。
拿出杀手锏逼迫他就范容易,但后果也会很严重。
虽然可以解了眼前自己的困局,但也等于双方彻底的撕破脸了。将来自己在江南就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势力支持了。
举棋不定时候,就听门外脚步声响,一个爽朗的声音笑着说道:“哈哈哈,什么风把国公爷,吹到了我这茅屋草舍破衙门来啦,老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
竹帘一抬,王选带着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缓步而入。
杨建赶紧自降身份,主动几步相迎:“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本公前来,是有事求你这江南王啊。”
王选伸手让座:“我可不敢当这称呼,都是皇上的臣子,为皇上守牧一方,尽心罢了。国公请坐,咱们慢慢说。”
杨建坐下,王选还贴心的询问:“国公爷吃了没有,要不我上几样小菜,咱们兄弟喝点?”
这样的态度,让王建的心多少落了点地。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的目的,如果这样亲近,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于是更加热络:“王家私房菜那是天下闻名,那是真正的没有几个人能一饱口福,今日正好大快朵颐。”
几百年的门阀,早就形成了内部的一套完整体系,从教育人才培养,到内部规矩礼仪,甚至到这种餐饮体系,事无巨细,处处都体现出门阀世家的华贵和修养。
酒菜转眼上来了,不多,八样两汤,每一个色香味俱全到成了工艺品,让人不忍下箸。
酒过三杯,王选明知故问的再问杨建来意,杨建放下筷子,打个唉声:“你也知道,这些年长平仓亏欠巨大,这天灾暴露了。本来,杨广那混小子已经把实际情况报上了京,虽然被太子压住,但毕竟纸包不住火,如果杨广仍然死盯着不放,皇帝获悉一定震怒。到时候,江南官场就将有场巨大的风暴,我父子不能幸免,恐怕牵连也会更多。”
话里话外已经有些暗示,不要指望我们父子一人抗下,我们好不了,大家也别想好。
王选没有说什么,只是夹菜喝酒,面无异样。
“我父子得了太子警告,算是豁出去了,但千方百计也没有办法堵住这个巨大的窟窿。所以,万般无奈,只好求你这位江南王老哥哥伸手了。”
王选不置可否,给杨建倒上一杯酒:“账面和实际出入多少?”
杨建苦笑:“若不是这次杨广强行开仓,我们在他提出的粮食数量上做了手脚,弥补了一部分,那数量可就差的大了。但即便这样,再加上我们父子倾尽家财弥补,现在还差不下三百万石。”
没有惊讶,王选也参与倒卖的,其实心知肚明。
“估计这还要多少才能过关?”
“太子悄悄传话,说最少达到库存一半,他就有办法周旋。”
“那也就是说,最少还得一百五十万石才能达到一半喽。”
“是这样的。”
王选点点头:“你还能拿出多少钱。”
杨建苦笑:“你老兄不是不知道,我已经油尽灯枯了。要不也不至于求到你老兄门下,让你为难。”
王选放下筷子闭目不语了。
杨建也放下筷子,伸着脖子死死的看着王选,他的手心已经不知不觉中满是汗水,强烈的压住将手伸进怀里的冲动。
那里有一个小账本,那是自己逼迫王选就范的杀手锏。
好久,王选睁开了眼:“这事是太子爷的事,也是咱们的事,大家共度难关。这样,一百五十万石粮食,我王家捐赠一半,另一半,我赊欠你一年。”
杨建实在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真的?”
“老夫历来一言九鼎。”
杨建豁然起身,整理了衣衫,恭恭敬敬的给王选一弓到地。
“多谢王兄深明大义,救了我啊。”
王选双手扶起:“国公说哪里话来,咱们都是为太子爷做事,理所应当的。”
杨建感激的满面通红,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事,我八百里加急,将王兄拳拳忠心上表太子。”
拉着杨建再次坐下,然后笑着一指王峰:“这是我族孙王峰,家学粗鄙,但还可用。明年察举,我们就准备向朝廷举荐出仕为国效力,但我想让他随侍在太子身边,为太子奔走效一犬马,不知国公可否在太子面前举荐一二?”
杨建看了一眼脸上波澜不惊的王峰,就这一番荣宠不惊的镇定,就已经大异常人了。
连连点头:“些许小事,包在我的身上。我想以王家家学渊源,一定能得太子赏识,将来王侄孙定然前途无量,封王拜相。”
王峰欠身:“多谢爷爷嘉奖,我敬爷爷一杯。”
酒酣耳热之后,以是华灯初放,杨建要告辞。
王选笑着提议:“事情已经圆满,那杨兄是不是该将你怀中账本拿出来啦。”
杨建哈哈一笑,却不尴尬。
官场做龌鹾事,谁不留下个把柄,或害人,或自保,这不尴尬不丢人。
坦然哈哈一笑:“王兄这次做为,已经足以证明咱们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了,我还要这东西何用?”
然后拿出账本,直接凑到灯火下,将这账本烧了个干净。
然后两人才一身轻松的坦诚对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