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一条一条的命令而下,书信还在众人手中传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如今开战,再也不是某个人的谋划决断,已然成了大多数人的共识。
女真人已经深入高丽,党项人也在高丽。高丽显然撑不住多久,若是战事定妥。郑智便也要在北方面对女真,面对轻松就能聚齐十几万大军的女真人。
河间府内,大军还在集结,后勤辎重也还在准备,五万五千多大军,一万五千铁甲骑兵,两万达旦轻骑,两万党项轻骑。给郑智的后勤带来的压力是最大的一次。
裴宣与祝龙忙得昏天暗地。
圣旨河间府外的巨大工地都停工了,无数人被暂时抽调出来,打造新的车架,搬运所有物资。沧州到河间的路上,一队一队的车马,源源不绝。
战争的涉及面实在太广,钱粮永远是第一位的。
河间城西,一片军中的营帐,却也并不多。门外也有零星的士卒巡弋,但是这里怎么看起来也不像是大批军队驻扎的军营。这里便是新一期的讲武学堂所在地。
年轻的方石头,十几岁的汉子,身体也才刚刚长成,却已经战争几番,立了三次战功。
当方石头听得大军调动的消息,早已喜上眉梢,飞奔往上司处去请战。
闻战则喜,乃是形容赳赳老秦纵横天下的士卒对于战争的心态。因为老秦是最早真正创建了极为丰厚的军功封赏体系。
而今似乎郑智麾下的士卒,已然也有这种心态。比如方石头,家中的田地,手中的银钱,入讲武学堂准备升官进爵的机会,无不来自战争。战争,让一个农家闲散的贫穷汉子成为了人上人,让他能读书识字,让他能有家有业,让他能受人尊敬。
郑智战争机器的每一环,已经都有了雏形。战争机器一旦真正完成,用在内战与用在外战,总是有区别的。
就如方石头,此时只想上阵去拿人头。且也不管是谁的人头,面对同胞之时,这份心思,多少有点可怕。但是面对异族敌人之时,这份心思,便是值得褒奖赞扬。这当也是矛盾所在。
河间府衙,忙碌非常,便是学部主事赵明诚这种真正的治学文人,也开始忙碌于战事,军中文书不够,一份一份的军事公文要书写,要送出去。赵明诚必然也要被抽调来做这些事情。
郑智手拿大印,不断阅读着一份一份的公文,不满意的,指导几句发回重新书写,满意的便加盖大印,命令军汉快马送出。
一旦要准备战争,郑智必然比任何人都要忙碌。在这个位置,便不能偷懒,只要偷懒了,必然造成军政命令与郑智真实想法的差池,长久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就如当皇帝的赵佶,偷懒的后果便不用多言。
“殿下,门外顺德帝姬求见!”牛大进门禀报。
郑智闻言轻轻抬头,却又接着埋下了头,一边看着公文,一边想着要不要见上一面。此时赵缨络忽然主动前来求见,原因便也不用多猜,满城皆是来来去去的甲兵,大小军将,人人皆知战事将起,便也不需要打听了。
“叫她进来吧。”郑智叹了口气答道。
牛大出门请人,赵缨络随着牛大走了进来。
郑智便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示意赵缨络坐到一旁。
赵缨络却是也没有坐,而是往前几步,站到了郑智左边头前不远。
“帝姬殿下此来所为何事?”郑智依旧在忙碌,却是也知道要给赵缨络一个话头,让赵缨络把事情说出来。
“燕王殿下可是要与朝廷开启战端?”赵缨络声音不大。
此时的郑智头也不抬,公文无数,皆关系到人员与兵马的调动,公文发出去的快慢,便也决定了大军开拔的时间。却是郑智想好了应对之语,只道:“此时与朝廷开战,乃军将们翘首以盼之决断。种相公在东京皇宫之内死得不明不白,某之麾下十有八九都来自种相公麾下,多念种相公恩情。便是某也是受得种相公抬举方才有今日。这一趟,某当亲去东京,向皇帝陛下讨要个说法。这天下忠义之臣,无出种师道者,何以让种师道死得不明不白。岂不是寒了天下军将之心?”
赵缨络便也不懂这些,闻言只是落泪,自己未来的夫君与自己的大哥兵戎相见,怎么都不是一件让人接受的事情。
赵缨络面对郑智,心态早已纠结,不多想还好,多想了些,也是痛苦。赵缨络为何会被赐婚给郑智,其中缘由,不需多说。但是赵缨络私人感情人,对郑智又多有好感。这些东西在一个少女心中,便只有哀愁悲伤。
但是这段时间还好,郑智多与异族作战,赵缨络不免也自我安慰,便是想着将来郑智也当是一个为国为民的柱石之臣,也就没有了那些纠结。却是这份心思才起,赵缨络也才把纠结放下,在李清照与李师师的陪伴下,赵缨络也真的开始往情爱方向多想。
转过头来,郑智又要与朝廷打仗了。这份纠结又出来了,甚至比之前更甚,让赵缨络鼓起勇气来见郑智。
“燕王殿下,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不论是河北,还是东京,都会有无数人死去。同室操戈,何以心安。”赵缨络已然开口来劝郑智。
便是听得这句话语,郑智方才再次抬头,看了看赵缨络,开口也道:“同室操戈,何其心安。若是异族为祸呢?兴许某现在拔刀自刎,让这燕王府土崩瓦解。便也就没有了同室操戈的事情了,便待异族南下,纵横中原,那才是生灵涂炭。”
说完郑智又埋下了头。
便听赵缨络又道:“燕王殿下可是想夺取大宋的天下?”
郑智闻言,抬头浅笑,笑得有些无奈,无奈这赵缨络不懂这些事情,或者无奈赵缨络本身就有既定的立场。又道:“若是要说争夺天下,某有太多更好的选择,某便不要那燕云了,也不处在这腹背受敌的局面之中,便让女真占据关口,待得年余,女真必然兵临东京,家国沦丧之下,某再出来收拾这破碎山河,名正言顺,天下归心吗,岂不更好?要说这天下,谁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中?不是你父皇赵佶,更不是你大哥赵桓。而是某,是某与麾下的军汉用一万五千条人命保得中原百姓安宁。”
郑智话语,多少也有一些无奈之感。仓促开战,也并非郑智心中真正的意愿,但也是郑智可以接受的事情。种师道被赵桓害死了,这件事情在郑智心中也过不去,不走一趟东京,何以为人?
要说郑智心中真正的想法,四分想战,六分不愿战,也是感性与理性的争夺。郑智麾下,皆是种家出来的军汉,郑智必然要给这些人一个交代。人心如此,郑智自己也能接受,便也就没有什么纠结的了。
至少战争怎么开始,怎么结束,还依旧是郑智一言而决的事情。军将之心,经过这次之后,当更加牢固,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反贼人心的问题,只有这一次这么干了,才有郑智将来的随心所欲。
因为这一战,能让郑智真正代替种家在军将心中几代人累积的威严。这份威严与人心,就是郑智以后随心所欲的基础。
郑智还有什么理由不战?
赵缨络在这种问题上,自然是争不过郑智的,一个对于政治或者战争没有丝毫了解的人,如何能与郑智辩论。赵缨络话语是说不过的,却是赵缨络有自己的立场,也是变不了的。
“燕王殿下说这些,璎珞听不懂。却是也知道燕王殿下是真要与朝廷争夺一番了,今日璎珞此来,本是想能劝解殿下罢兵,想来也是没有什么意义。不知燕王殿下可否带璎珞随军南下?”赵缨络面色发白,话语最后,竟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郑智想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随军不行,但是可以随行在大军之后。”
赵缨络闻言点了点头,擦拭了一番泪水,看得郑智并不抬头,福了一礼,慢慢退了去。
前线鲁达,已然与濮阳之兵合在了一处,面前是滑州城墙。
由种师中亲自写的檄文已然从河间飞奔而来。檄文之内,大意简单,便是一份清君侧的檄文。
种师中显然知道这檄文该怎么写,也知道如何能让郑智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头。先言种家几代之功劳,再数种师道之功劳,最后说种师道在皇宫之内死得不明不白,矛头直指带兵截杀种师道护卫的李邦彦。
清君之侧,这个名头,古往今来被人用了太多次。再用一次也无妨,李邦彦背了这个锅。
檄文从城头之下射到滑州城内,山东等地也被抄写无数,到处散发,京东西路,京西北路,已然传遍。
更有军汉在官道之上,只要是往南去的商旅行人,皆有发放。便是也让檄文传到京畿,传到开封汴梁。甚至传到淮南,传到江南。
不论名头多么好听,对燕王口诛伐者,才是主流。只要能认识字的,没有一个不是大骂狼子野心,郑智当天诛地灭。
东京之中,已然也乱成一团,当鲁达攻陷安利军黎阳城之时,东京便是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