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澜气得说不出话。
两人正僵持间,外面有小太监高声唱喏:“宣王驾到!”
沈妙言紧忙将眼泪都擦掉。
除了君天澜,她实在不愿意叫旁人看见她这副委屈窝囊样。
然而这抬手擦泪的动作看在君天澜眼中,便是她在为悦己者容。
她就那么怕君舒影看见她丑丑的样子吗?还是说,她当真不打算要他了,她要投奔君舒影?
两人各怀心思,君舒影走进来,一眼瞧见沈妙言通红的小脸和眼圈,笑着明知故问:“谁将你惹哭成这样?”
“与你何干!”沈妙言蹙起眉尖,别过脸去。
君舒影也不计价,在软榻一端落座,打量着屋里残破的摆设,指尖轻轻敲击矮几,话是对着君天澜说的:“舅舅从你府中搜出毒药与龙袍、帝冕,父皇震怒,本欲判你即日流放北疆,谁知法华寺的觉清大师亲自写信进宫,在信中说了一通佛法,硬生生让父皇打消了将你流放边疆的决定。”
君天澜掀起眼皮望了眼缩在角落的小姑娘,没说话。
君舒影手肘慵懒地撑着矮几,话锋一转,笑道:“如今市井间又多有传言,说薛家小姐因婚约被取消一事而病入膏肓,如今正缠绵病榻。薛相心疼自己女儿,入宫恳求父皇恩准恢复婚约……”
“也有人说,皇兄入宗人府乃是被冤枉的,很快就回被放出狱,届时,镐京城将添喜事。恭喜皇兄,即将抱得美人归。”
沈妙言听着这些话,不禁暗自惊叹薛宝璋动作真快。
她有这样的好手段,又生了那么一副国色天香的容貌,不做皇后简直是屈才了!
她兀自感慨,却没察觉到君天澜正阴狠地盯着她。
男人拢在袖中的手早已青筋暴起,小女人听见这种话,不仅半分吃醋的表情都没有,反而流露出一副敬服的表情,是她吃错药了,还是她脑子被门夹坏了?!
往日的醋劲儿,莫不是都喂了狗?!
君舒影的视线落在沈妙言身上,唇角的笑容越发艳丽:“小妙妙,听闻你近日住在皇姑奶奶那儿。她平素最喜清净,每日吃斋念佛,你这般打扰她,就不怕搅了她的清修?”
沈妙言垂着眼帘,心里却有些惊骇,听君舒影这话,像是知道是她去求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才去法华寺找觉清大师帮忙的。
萧家霸道,她不会因此给大长公主带去麻烦吧?
“正好我府中有几处空置的院落,小妙妙若不嫌弃,倒是能腾出来给你住。”君舒影含笑诱哄,“我府里的厨子来自大江南北,能做出小妙妙喜欢的任何食物。”
君天澜面色黑如锅底,一双狭长的凤眸盯紧了沈妙言。
沈妙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捏着衣角,轻声道:“我不去……”
君舒影原也不过是说笑,见她如此,却起了几分挑拨离间的心思,笑道:“不管你去不去,宣王府会随时为你准备一座院落。只要你累了,就能住进去休息。小妙妙,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管你收不收,它都在那里等你。”
说完,便告辞离去。
屋中又只剩下两人。
沈妙言踌躇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她和君舒影没关系,可面前的男人都要娶薛宝璋了,她解释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天澜等了她半天也不见她解释,心底的失望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盯向窗外。
沈妙言低下脑袋,有气无力地走到他身边:“四哥,你肯定能平安无事地出宗人府。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了。薛宝璋她很好,有她在,你登基会更加容易。”
顿了顿,她又轻飘飘叹了口气,学着那说书人的模样,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再聚。”
她正要离开,君天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满脸都是狠戾:“这么急着将孤推到薛宝璋身边,你迫不及待要去爬君舒影的床了?!”
他明知她不是那种人,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脾气,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沈妙言惊骇地望了他片刻,胸腔中掀起巨怒,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
君天澜被打得头偏向一边,双眼发红地转向她:“可是孤说中你的心思,你恼羞成怒?”
“君天澜,你就是个王八蛋!”小姑娘怄得几欲吐血,最后脾气上来,喘着粗气道,“我还就是要去爬君舒影的床了!他比你好看,比你有权有势,比你更懂女人心!君天澜,我真是讨厌你!”
一番话吼出来,小姑娘没觉得气顺,反而越发喘得厉害。
君天澜心中剧痛,直接将她扔到地上,站起身,面色阴沉可怖:“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希望我娶薛宝璋?!”
沈妙言被摔得屁股疼,后脑勺重重撞到坚硬的桌腿,抬手抹去,竟抹了一手的血!
她觉得自己被欺负得厉害,因此眼泪掉得更欢,不管不顾地嚷嚷出声:“我管你娶谁!你娶她更好,你和她我都讨厌,你娶她吧,娶她吧!”
她发泄般嚷了一通,哭着跑出去。
君天澜一拳砸到桌子上,鲜血从指缝间蜿蜒而出,顺着桌子缝隙滴落在地。
他独自站在昏暗而破旧的房间中,瞳眸中暗潮涌动,那是一重盖过一重的黑暗。
他背负着母后、顾家、韩家等家族的使命,钦原、棠之他们自幼跟随他颠沛流离,用命护他周全,他是感激不错,但这些家族却从未问过他,这条路,他是否喜欢……
他背负着天下苍生,自幼被教导帝王该以苍生为重,可他进宗人府,天下苍生可曾为他求过半句情?
他爹,恨不得他去死,以便为他喜欢的儿子腾出位置。
他弟,恨不得他去死,以便顺理成章地霸占他的女人。
而他的女人……
跟了他四年却不肯信他,还义正言辞地叫他娶别人。
心中的负面情绪宛如野草藤蔓般疯狂生长,将他的心勒得严严实实,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最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抱起头。
他以为他会哭,可最终他只是耸动肩膀,发出骇人的阵阵狂笑。
发冠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满头青丝无风自舞,昔日精致冷峻的面庞在此刻狰狞而疯狂,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他的手指像是利爪般深深抠挖进泥土,再抬起头时,那双眼平静漆黑,只瞳眸四周隐隐现出一圈赤红。
那样的眸子,倒映不出任何景象。
不成佛,便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