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闻言,身子好似被酷寒包裹,陡地一僵。脸上虽未曾表态,可那眼底若隐若现的阴冷,却让姜宁更加笃定。
“明镜师父莫非是对姜某动杀念了?”姜宁轻笑,眼睛微眯,看着明镜。
“姜施主言重了。”明镜摇了摇头,解释道。
“如此,还请明镜师父褪去衣袍,以证清白。”姜宁眼神一紧,沉声道。
“明镜,姜施主所说当真?”圆慈大师突然睁眼,怒目而视。
这一次,明镜并没有回应任何人,只是脸上顿时变得苍白起来,面对所有人的目光,他只付诸一惨笑,最后沉重地低下头,然后昂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错,怒佛普世就在我的手上。”明镜声音平静至极,毫无心绪涟漪。
“如此说来,我爷爷圆空大师,也是你杀害的!”书长安面色含怒,攥紧拳头道。
“是我。”
这一刻,明镜显然十分平静,坦然回应。
“不仅圆空大师是我所害,还有诸位佛老,他们的死也尽是出自我手。”
不知为何,明镜在说出他所犯下的这些罪孽时,语气中竟没有丝毫悔改之意,仿佛他所行之事,都是理所当然。
“敢问明镜,你在造下这些杀孽的那一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味的屠戮当真能够换回那些死去的人吗?”
姜宁盯着明镜的双眼,疑惑道。
“姜施主,你不会懂的。”
“自幼年起,我的母亲就在我的耳畔不断叮嘱着我,教我不要忘记这些曾经的仇恨,不对,是不能忘,绝不能忘!”
“我至今还记得清楚,我母亲临死的那一刻,还努力睁着逐渐翻白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我从那天起,我就明白我注定要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诸位佛老对我有教导之恩,但他们却是我的世仇,你们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
“我挣扎,我迷茫,我在绝望,在深陷!”
“终于,我下定决心,向圆空师叔下手了,可没想到圆空师叔太强了,我足足射中他七根怒佛普世,可竟连没能一击毙命!”
“他疯癫地逃走了,我知道,我将再无退路了。”
“我不能留下任何活口,于是我只能继续下手,继续寻找机会。”
“那些现在,你心中是否好受了许多?”圆慈大师突然开口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情。
“好受?”
“师父!弟子只觉得更加难受了!”
明镜忽然抱头,跪倒在地,嘶吼道。
“徒添杀孽,明镜你又悟到了什么?”圆慈大师朝明镜走近,开口道。
“我悟到……了什么?”
“我悟到了什么?”
圆慈大师的话语如同蕴含了某种魔性,明镜听闻后,竟开始自问起来。
果然是佛宗大能!
姜宁虽然在一旁站立,但见圆慈大师只是简单反问,便让明镜陷入到那种虚幻的境地,着实令他有些吃惊。
回过神来,伴随着圆慈大师的不断开口,明镜仿佛更加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起来!
他的双眼逐渐茫然,双手逐渐垂下,嘴里胡乱地低语着,似在推翻自己,又好似在肯定弟子。
半晌之后,他竟猛地暴喝一声,抬头仰望殿顶,“弟子一无所获!”
“那你该如何?”圆慈大师古井不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弟子……弟子该谢罪!”
“弟子有罪!”
明镜高呼道,同时站起身来,朝着圆慈走近。
一步。
两步。
三步四步。
等明镜刚踏出第五步时,圆慈这才微微点头,探出手准备抚摸明镜的额头,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原本已经平和的明镜突然暴戾而起,手掌横推而出,顿时从他的袖口中,数道黑影掠出,竟都是怒佛普世。圆慈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见自己身上发出一连串“扑哧”声,再然后,浑身一阵刺痛,令他连连后退。圆慈刚刚稳住身形,这时他那一身纯白僧袍上,已经绽放出数道殷红的血梅花。
“皈依之法,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师父。”明镜面色冷峻,淡漠地盯着已受重创的圆慈。
反观圆慈,尽管已经身负重伤,但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情绪,只是不住地摇头道:“若为师之死,能让你彻底摒弃仇恨,那么这般死去,倒也值得。”
圆慈说完,那张平静的脸庞上,头一遭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明镜啊,为师不畏生死,若一死能换你重踏正途,倒也值得!”
“徒儿,及时放下,为时不晚。”
圆慈艰难开口,尽管这怒佛普世的毒性不时让他皱紧眉头,但他仍旧笑意不减,用那温和的目光看着明镜。
“师父——!”
“徒儿……徒儿不孝!”
“愧对师父教诲!”
明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早已是泪花泛起,模糊了双眼。
“当年之事,永远都是我们心中难以逾越的天堑,纵然去了地下,恐怕也难以交代了。”圆悟大师看着眼前的一幕,开口道。
“生者悲苦,死者长安。”圆慈大师瞥了眼圆悟大师,苦笑道:“师兄,如今看来,这话到了我们这里,却是……”
“生者悲苦,死者难安了!”
明镜此刻,心中当真五味杂陈,虽然看似世仇已报,但当如今听见诸位佛老的真心话后,明镜却突然觉得心头空荡得可怕,一股无法言喻的难受充斥心间。
“明镜,愧对燃佛寺!”
“亦对不起诸位佛老!”
眼神蓦然坚定,明镜缓缓站起身来,旋即当着众人的面,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掌心内力涌动,明镜环顾了眼四周,又深深不舍地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最后眼中掠过一抹坚定,再然后,全身渗出血水,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不过在这一刻,明镜才忽然觉得心底好受了许多,“错了,便是错了,一死,谢罪!”
明镜咬牙隐忍,艰难地跪倒在地,深深对着圆悟圆慈的方向,叩首。
再然后,却是再没有抬起头来,好似这个姿势已经凝固。
与此同时,圆慈大师的最后一口气,终究还是沉了下去。
至此,真相公诸于世,燃佛寺,终于燃尽了最后的余晖。
“姜兄,你看!”书长安目不转睛,直指那佛像。
姜宁抬头,惊鸿一瞥间,那佛像分明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