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飒飒,叶萧萧。
肃杀的竹林中,两道身影相互对立,虽不动,却已胜万动。四散气机似有锋芒,早已将地面凭空割出无数剑痕,纵横交错,让人心悸。
一人持剑,一人以指代剑。
前者乃是魔世当今最为顶尖的剑手,后者则是西剑流最强剑者,皆属当世顶峰。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如何是剑?”
开口的是宫本总司,话语出口恍若带着锋芒,卷起无边落叶。
他说话的同时抬臂剑指已立,赫然是一指点出,锋芒剑气登时自他指尖跳脱而出,直击对手。
西经无缺缓缓道。“剑即是道!”
手中剑一翻亦是斩出一道凌冽剑气。
“嘭!”
两者相遇顿起轰鸣,扩散余波肆流开来是断石分金,锋芒无匹。
“如何是道?”
“空即是道!”
“哦?空?”
“无招无式无可名状便是空,亦是忘,忘却所有。”
二人一问一答,问的急,答的快,手中剑更是快。
一人剑指连连点出,每每必是如水泻流光般激飞而出,破空声连绵不绝,刺人耳膜。另一人则是凝立原地不动如山,唯手中剑翻转起落,将那剑气悉数挡下,初试之招竟是不分轩轾。
“却也不对,既是忘却所有岂非连剑也要忘记,既是忘记为何又要拿起?”宫本总司亦是未曾移步分毫,一身平和气机与周遭狂暴乱象截然不同,似岳峙渊渟,剑气、话语步步紧逼。
说着那剑指竟是吞突出可怕毫光,沛然剑意涌动。
“一剑无极!”
赫见一道剑气雷霆万钧般破空而出。
西经无缺平淡应道:
“心有执着。”
同时手中犁灵剑信手一划,再挡一剑。
听着远处的缥缈琴声宫本总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已得道!”
可他绵密剑势却因此露出空档。
西经无缺立时反守为攻。
“如何是剑?”
“无便是剑。”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答案。
“无?”
“无常无定,无心无我。”
“可是空?”
“非空!”
“为何?”
“我亦有执着!”
宫本总司目光一扫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剑无极,眼神略有波动。
也就在二人说话间,本是一无所有的空气中倏的迸发出无数道剑气,如两股截然不同的洪流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诸般剑气迥然不同,方向各异,力道各异,可偏偏对方同样如此。
同道虽是殊途,但殊途却是同归。两个的人气息如今居然惊人的相似,好似同出一辙。
正相互凝视着。
刹然,远处缥缈琴声骤急。
本来无甚动作的西经无缺眉目霎时一抬,内敛剑意瞬间勃发而出,惊的衣袂激荡,四野悚然。同时他体内气机齐齐冲向宫本总司,虽无言,但彼此已知各自心意。
“起剑吧!”
默然中,宫本总司同样剑意勃发,与之抗衡。
“叱!”
事实上不等他开口,西经无缺已斩出一道凌冽剑气,破空而至。
“一剑无极!”
剑指一起,二人几乎同时出招。
不过转眼,两道剑气相遇的瞬间便已彼此冲散。
“嘭!”
一剑甫落,西经无缺身形一晃便已直逼而上,长剑直削宫本总司脖颈。奈何有一道剑指是隔空点来,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直直点在了犁灵剑的剑身上。
“叮!”
长剑一横,剑指相击,空中只见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宫本总司亦是听着远处的古怪琴声,开口道:
“他并无恶意!”
西经无缺闻言气息下意识一缓,待听到那琴声变作飘忽然后又归寻常这才彻底相信,一双眼睛望向靖丝林的方向,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好一会才低声道:“他很可怕!”
宫本总司似很赞同。
“确实!”
恐怕任谁知道自己是被人以某种手段复活,都无法以平常心待之吧。更何况他对应龙师的似还是有印象的。
还有那佛国无数魔兵。
其手段之诡异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前所未见。
“你也是尸体?重新醒来是因为他?”感受着那相似无比的气息,不需要宫本总司的回答,西经无缺已是明白了什么。
“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起死回生!”
“非是起死回生!”
陡然,他前脚话刚落,一道身影已是后脚映入眼帘,飘忽而至,“非”字刚出还在远处,“生”字一落便已站在近前,速度很是匪夷所思。
“他体内剑意不曾散尽,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来人正是姜宁。
“该走了。”
他打量的是西经无缺,可说话的对象却是一旁的宫总司。
目光自剑无极身上一扫而过,宫本总司应道:“好!”
竟是未有相认之意。
姜宁看在眼里也不过多说什么,身形一卷便已裹起宫本总司消失不见,只剩下西经无缺立在原地默然的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好一会,这才提起地上昏迷的剑无极朝靖丝林走去。
琴声依旧,白烟袅袅。
见西经无缺回来。
“如何?”
圣弦主举杯慢饮。
“那人叫萧无名!”
乍听西经无缺说出这个名字,圣弦主右手一顿,柳眉微蹙。
她既然身为暗盟之主,又以智谋而名震魔世焉能不对中原乃至东瀛诸多高手有所了解,更何况不悔峰一战天下皆知,她自然知那萧无名是谁,可那萧无名不是再已死在不悔峰了么。
“这样啊,那看来我们这个暂时的盟友手段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她话语缓和如常,如智珠在握。
“盟友?”
西经无缺随手放下了剑无极。
“是啊,他告诉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秘密。”一想到姜宁之前说出的东西,饶是以她的心性也不免震动非常,更是无法拒绝,兹事体大,事关九界存亡她实在无法拒绝。
“只是,相比之下我反而对他抱着的目的有些感兴趣,此人来历神秘非常,不但剑道通神更是精通一些奇法,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元邪皇,而是此人。怕就怕这九界没了元邪皇却又多出一尊更加恐怖的魔。”
琴声再起,圣弦主话语幽幽,轻叹了一声。
“看来还得找机会进一步试探一下此人。”
中原,苗疆,鳞族,三族如今为阻元邪皇之祸可谓是底气尽出,甫一出地门,便能看到各方大军调动,严阵以待。
看着各势布置在此处的耳目,姜宁对着身旁的宫本总司轻声道:“你觉得谁会赢?”
就见宫本总司满是复杂的看着这片熟悉的天地,道:“若是之前,我会认为元邪皇输,可如今却不肯定了,又也许他们都会输。”
他目光轻移落向身旁那并不伟岸甚至是有些削瘦的白发男子身上。
“因为现在多了一个你。”
“我并不想在这方天地滞留太久,而对你们而言,我也不过是个过客。”姜宁淡淡的回应着。“只是,世事如棋,身不由己,恐怕还得做过一场。或许你还不知道,我并不属于九界,我来自九界之外的天地。”
姜宁的话虽是平缓无比,可落在宫本总司的耳中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九界之外的天地?”乍闻这般不可思议的说法饶是这一代宗师也不免心神一惊。
“不然你以为他们这些人为何费尽心机的找我!”姜宁目光一扫那些去报信的背影,不可置否的道:“当眼中所见打破了固有的一切,他们自然都会心生好奇,特别是对于一些求道者,这可是意味着更高!”
宫本总司闻言默然,确实如此。
忽的,姜宁偏过头看向这个一代宗师。
“你不想知道?”
见对方只是默然不语,他当下自语一声。
“其实我也不知!”
他确实不知,那虚空浩瀚无垠,无边无际,而且凶险异常,更别说辨别方向了。
“不过,我只是想找回去的路。”
说完,他已抬头看向远处。
赫见数道强大气息飞快逼近,虽有些驳杂,但无一例外俱是少有的高手。
临近就看赫然是俏如来,欲星移等人,可等看见立在姜宁身侧的身影后,无论是俏如来还是银燕俱都失声动容。
“师尊?”
“师尊,是你么?”
……
“哎呀呀,九界之外的异数果然不同寻常啊,这是起死回生?还是傀儡师的把戏?”公子开明话语听似玩世不恭,可眼中俱是凝重无比。
“看到鬼,说那么多干什么,此人一身气息尽归邪魔,定非善类,为防他有诡计先擒下再说!”梦虬孙言语直接,说完作势已握兵器。
身为墨家“巨子”的俏如来这时强压住心头的震惊,他先是又惊又喜的看了眼宫本总司,然后沉声道:“阁下有何目的?还请明言。如今元邪皇之祸在即,为防天下灾劫遍地,俏如来不得不如此,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目的?说了你会同意?”姜宁看着一个个剑拔弩张的模样是面无表情。“他们会同意?”
俏如来深吸一口,郑重道:“我以墨家巨子身份保证,只要无关九界安危,俏如来必定全力配合,绝不阻拦。”
“呵呵,若是事关九界呢?”
姜宁轻笑一声。
“那,吾等便只能领教尊驾高招了!”
说这话的,是铁骕求衣。
“等等,当初可是阁下在意识通道施以援手?”一旁的欲星移只觉得那声音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见状当即开口询问。
“看到鬼,就是这邪魔救得你?”
梦虬孙一听直是一愣。
“是与不是,无关紧要。”
看着众人,见唯独不见神蛊温皇,姜宁已是有几分离意,身形周遭的空气开始扭曲起来,连同宫本总司在内被裹在其中。
“他要走。”
梦虬孙顿时一惊,可见众人都只是默然毫无动作,只能不岔的冷哼一声。
“留下师尊!”
到底还是有人忍不住,银燕越众而出。
可却被俏如来伸手阻止。
“大哥,你……”
雪山银燕气急,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宁与宫本总司的身体渐渐模糊,消失。
俏如来眼神复杂,摇摇头。“看来此人的手段定然非同小可,恐怕那日与缺舟大师同战元邪皇的便是他了。而且,我感觉得到,师尊并没有迷失心智,非是傀儡走肉,想来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此人的目的我们尚不明确,如此紧要关头,切不可树立强敌,横生变数,还是先抗魔祸吧。”
……
神蛊峰。
“主人,剑无极已离去四五天了,迟迟未归,恐怕……”
凤蝶不安的来回踱步。
“来了!”
一旁半躺在木椅上的神蛊温皇忽缓缓合住了手中的剑谱,抬头说道。
“来了?莫非是剑无极回来了?”凤蝶闻言一喜。
“非也,是有人来了,或是有魔来了。”
话音刚落。
就见一道身影横跨虚空而来,落足“神蛊峰”上。定睛看去,却是一抱剑而立的男人,黑袍白发,赤足而行。
乍一看到此人,神蛊温皇缓缓起身,手持羽扇。
“阁下此为何来?”
姜宁看着这个当初在自己眼中只能仰望的存在轻声道:“问剑!”
这应该算是他的一个执念,不一争高低实在难以放下,而且现在他的功力已恢复了将近八成,错过今日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而且他要的东西确实事关九界,甚至与那元邪皇的立场有些相同,但结局却不一样。
也唯有今日尚能公平一战。
“问剑?答案可是很残酷的。”感受着姜宁体内敛而不发的可怖剑意,神蛊温皇的声音竟是慢慢转变。
“姜宁!”
姜宁不言其他,只是吐露出自己的姓名。
神蛊温皇轻摇羽扇,抬步迈出,也因这步伐他的身形开始变化,羽扇拂出,登时,一股肃杀气机平地卷起,尘嚣四起中,就听。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任飘渺!”
等再止步,先前的神蛊温皇已不见踪迹,而姜宁的眼前已是立着一名锋芒毕露的不世剑者,天下第一剑——“任飘渺。”
二人相对而立,陡见姜宁怀中青霜发出“呛啷”一声轻吟是如游龙般自行飞出游窜向峰下,青光横空而过。
“且去峰下,一绝高低。”
剑气,凭空而生的凌冽剑气激荡长空,浮云尽散。
天地间,只见两道身影似自天外飞来,一者缥缈出尘,一者鬼魅妖邪,正式拉开了一场顶峰剑者之争。
方圆数里,似是因两人沛然剑意所影响,万物尽是绽出晦涩锋芒,便是那活物也身不由己全是气息急转如化利剑,血尽命亡。
“剑四,灭!”
“剑八!”
同起的话语,同起的剑招,悍然相迎。
只见任飘渺甫一出手便是成名绝技缥缈剑法,璀璨剑光流转刹那一道宛若实质的剑气是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袭身旁那道犹如一团黑雾聚散无形的身影。
奈何,对手亦是不弱,二人几乎同时出招。
“剑八”出口的顷刻乍见那前方如游龙盘旋流转的青色剑光是铮鸣一声,竟仿佛通了人性,剑身一抖,两道青光已回斩而来,一道自行护主,一道直攻对手。
“神锋通灵?不差!”
任飘渺见青霜如此变化,赞叹的同时,手中利器一卷一横化作一团光影,登时将那剑气击散。
“若不尽全功,那今日你只怕难逃败北一途。”姜宁嘴里似嚼着金铁,铿锵有力,他说话间右手只是微抬那青霜便已自行飞入手中。
“你问剑一行既从这里开始,自然也该从这里结束,我如你所愿!”任飘渺的眼神好似寒锋,剑上争锋嘴上更不愿服输,自不悔峰一战后他更加寂寞了,能与他以剑术一较长短者实属凤毛麟角,如今多出一人,实在求之不得。
“玄真绝虚!”
周遭气机霎时逆流而行,席卷而来,如虹剑气瞬间直冲姜宁,势不可挡。
“剑二十二!”
二人身形于天地间起落纵横,眼见对手出招,姜宁抬剑一迎身形如化万千,漫天俱是剑影,剑气纵横无边,惊的浮云卷动,万物尽伏。
一剑刚出,眼见对手剑招诡辣,任飘渺是顺势再起一招,长剑一立,拖出无穷残影。
“剑九,轮回!”
顷刻,姜宁只觉大地之下顿生骇人气机,正自下而上袭来。
那是地气。
此招竟能御地气为己用,缥缈前八式尽出,周而往复,是为“轮回”。
很快。
就在姜宁出招之际,任飘渺已是出剑落招,只见无数道狂暴地气凭生锋芒直直冲出地面,迎上天空无数剑影。
“轰!”
气劲爆冲,二人俱是受其波及,倒退开来。脚下地面是步步生印,如踩烂泥。
“很久没感受到这般旗鼓相当的痛快了,作为回报,我赐你,败!”任飘渺右脚猛一跺地,退势立止,手中长剑同时脱手而出,悬于虚空不坠,铮铮作响。
“剑十……”
双手再起绝式。
另一边,姜宁不发一言,手中青霜翻转而下乍然点地。
也就在剑尖甫一落下的刹那,一股澎湃剑意是以他为中心自行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万物俱染锋芒,草木挣扎欲起,飞沙走石尽是齐齐滞于虚空,吞吐着竟然毫光。
“……天葬!”
“地绝!”
二人同时出招,前者剑化万千,爆射而出,眼中所见俱是剑影。后者借未散之地气染万物为剑,绝灭一切生机,远远看去只如一道灰色的洪流,如飞蝗过境,卷向任飘渺。
“叮!”
“叮!”
“叮!”
……
似天雷勾动地火,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掩光。
碰撞之下荡开的骇人剑气更是连他们两个也没放过。
碎石惊爆中,只见任飘渺挥剑抵挡着余劲,奈何剑势刚起,后力已毕,不过瞬间便被那激飞的木石草叶割出十数道血口,迸溅出一蓬蓬血花,踉跄后退。
而姜宁亦是境况相差不远,手腕一翻青霜立被吸摄在掌心,气劲吞吐之下是运剑如光影挡在身前,可挡的住一道却挡不住千百道,刚一起剑他身上便已炸开一抹抹血花。
“看来,还有一剑,你便要败了。”姜宁面色平淡,身形未退半步,任由那极尽锋芒的剑气落在他的身上,浑然似察觉不到痛楚。
缥缈剑法,“剑八”已得天下第一,“剑九”灭巫教全族,如今剑十尽出,唯剩最后一招。
“你,能败我?”
姜宁轻语说罢,这一次是率先出手。
剑未动,人未动,却是气在动,意在动,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此招便由你首试!”
但见姜宁持剑而立的身躯就似兀的挣脱了大地的束缚,高悬而起,一身气机如渊如海。
天地乍现骇人奇景,风雷,急电,骤雨,飘雪,熊火,诸般异相齐出,场面十分骇人。姜宁竟是将那五行雷殛之力与天殛四势合一,一瞬间,周遭天地恍若重归混沌未分之时,气机暴窜,湮灭着一切。
此刻的他血肉发丝尽是弥漫着一股至尽至绝的剑意,毫光更是自毛孔中溢出,吞吐不停。
“天荒地绝!”
骤然,随着话落,一切奇景俱是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风雷为剑,急电为剑,骤雨为剑,飘雪为剑,齐齐落下人间,斩向任飘渺。
见如此骇人声威,任飘渺神色一凝,单足跺地的刹那人已纵身而起,直上云端。
“如此,我亦有一剑由你首试,还望品鉴!”
“轰!”
说罢,无穷剑意立时自他体内涌出,竟然同样是以剑意为招。
肉眼可见的,层层涟漪以任飘渺为中心席卷开来,如洪流滔浪一般。那是无数层层叠叠的剑影,几如实质,不计其数,如汪洋大海中激荡的骇人洪流,剑气所生的洪流。
就听。
“剑十二。”
天地尽归无声,二者奇招相对,远远望去,天地如陷黑暗,刹那间的黑暗。
而在这刹那过后,却是爆发出极致的光明,光与暗交织,阴阳如在逆乱,乾坤似在倒悬。
“啊!”
一声闷哼顷刻响起。
奇招相对,就见结局竟是。
天空,一道出尘身影似跌落凡尘自云端坠下,口中呕血不止,神色萎靡。
“你,败了。”
另一端,只见一人黑衣白发,立于一山巅,轻声呢喃。
可话刚落地,天地间便听。
“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