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会飞的飞龙?”
风尘扬起,本是人声鼎沸的街上,一道不合时宜的喝问令周遭众人为之色变。
非是因这话,而是因话里的人,飞龙。
这飞龙便是方圆凶名赫赫的煞星,善使双刀,但凡落到他的手上,无不是没有好下场,难留全尸,哪怕是白面童子那伙马贼遇上他也得绕着走。
“我爹,就是你杀的?”
再听这一句,众人当即恍然,原来是寻仇的。
人群立如潮水般散开,只留下一个满是纹身的光头汉子,和一个短发青年,这青年自然便是为父报仇的定安,而那个光头就是飞龙。
“我这刀下杀的猪都数不清了,你爹是谁啊?”光头汉子一扭脖子,脸上凶相毕露,冷笑连连,他浑身上下纹满了墨青色的纹身,显得狰狞可怖,好似一尊夜叉。
“二十年前,炼锋号,他姓黎,叫什么名字?”定安冷眸相迎,杀意暗生。
飞龙嘴里“哦”了一声,笑道:“记起来了,那张被我挖空的人皮原来就是你爹,你可真可怜,报仇连你爹叫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行行好告诉你,你爹人称江南百斤刀,他叫黎不悔。”
听到“黎不悔”三个字,定安双眼目光如刀芒划过,掷地有声道:“好,那我就为我爹不悔报仇。”
抬手一招,飞龙身后一个手下将怀里的两把弯刀递了过来,这弯刀与寻常的刀不同,刀身无刃,而是一排尖锐的锯齿,能轻而易举的分筋断骨,刀伤更是难以愈合。
弯刀出鞘,连飞龙的手下都下意识的退开了,长街上肃杀立起,只剩下飞龙、定安两人。
“杀!”
急促而短暂的对话结束,接着,就是你死我活的酣畅一战。
定安身形一晃,身影立如狂风飞旋而起,一时间刀影翻飞,刹那已至飞龙面前。
“叮叮叮叮、”
眨眼的空挡,二人之间的空气中瞬间响起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金铁碰撞。
刀锋在交鸣,刀刃在碰撞。
“太慢了,太慢了,快快快快……”
定安手中断刀此刻直是翻飞无影,他口中不停的低喝着,一双眼睛冷的让人心颤,刀下的飞龙似是对这狂风暴雨般的刀法有些措手不及,只有招架的份,
忽的。
“你要快是吧?”
狞笑中,飞龙身形凌空躲过一道刀光,刀把中倏然弹出一短刃,朝着定安狠狠削去。
电光火石间,定安上身一仰,右脚点地,整个人就似陀螺般自那刃口之下滑到了另一边,断刀朝着飞龙后心劈下。
“找死!”
一声冷笑,飞龙另一柄弯刀是自下往上反手朝定安削来,欲要将他开膛破肚。
“铮!”
两道身影一错而过。
“你比你那死鬼爹强多了。”
飞龙转身看向背后的定安,他的背后,一道狭长的刀伤正落在上面,皮肉外翻,流着血水。
“你的刀那么慢,怎么出来混饭吃啊!”
定安不甘示弱的嗤笑一声,他的身上同样也受了伤,同样是一道刀伤自他肋下斜飞到胸口。
只这一交手,二人竟是势均力敌,忽有胜负。
飞龙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化作一抹暴虐的狰狞。“小子,你会后悔和我说这句话。”
定安却不言语,手腕一翻,那断刀立时便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吸附在掌心,将离未离,神异非常,他双脚一跺地面,立时再次攻杀而上。
这边厮杀再起,而另一边。
却说飞龙一干手下正远远的观战着,不过十余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边看着,一边笑着说:“猜猜那小子会是什么下场?”
“那还用说,自然是被老大剥了皮。”
“我觉得得是剁碎了喂狗。”
“风干!”
……
众人一时间各说各话,像是有千百种死法。
可倏的。
“可我觉得他会活。”
一道突兀的声音自几人背后响起,令他们身子一紧。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刀客厮杀,一人活另一人无疑就是死,这分明就是在说飞龙会输,自然有人听的不悦。
他们转身看去。
就见窄巷里不知何时多出个青年,穿着极不合身的灰色衣裳,只见那青年落步之余,双脚脚背一拱,只有脚尖脚跟着地,走路是悄无声息。
那青年年约双十,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们,双手似是闲汉般忽揣在袖子里,洗的白净的脸上竟然还挂着一抹憨厚的笑。
“他能不能活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活不了。”有人见青年面露笑意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讥诮,言语之中立时杀机四溢。
“好说!”
青年说着,目光却是下意识瞟向街道上打的险象环生的两人。
“找死!”
见对方如此无视自己,一人一拔腰间的刀便朝青年砍了过去。
然后,他就死了。
看似他先出手,可那青年袖中双手一撤,竟是带出了两把明晃晃的弯刀,骇的人遍体发寒,原本平缓的步伐更是猝然暴起,直直朝那出刀的虬髯汉子怀里撞去,手中双刀瞬间在空中划出数道寒芒匹练。
一时间,那汉子扑出的身子就像是木偶般怔愣在原地随着那刀光不停颤抖着,而后直挺挺的倒地,胸口一片血肉模糊。
顷刻间的变化,看的众人一阵心惊。
“硬茬子,齐招呼。”
有人喊了一句,只这刚喊完,他眼角就见多了一抹灰影,同时脖颈一凉,口中还未完的话已是被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而吐出来的,只有无法扼制的血。
长街之上,刀光交锋碰撞,惊起尘嚣无数,只在四周的墙和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条纵横狭长的刀痕。
而那长街上的一条窄巷里,同样刀光翻飞如电,随着一次次刀光的晃过,原本斑驳的土墙早已是被鲜血染红,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具具尸体。
“大爷饶命~大爷~”
先前放言要杀死青年的汉子此刻一脸惊惧的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一大把,不曾想只这一小会的功夫,原本的十余人就剩他一个了。
街道上的厮杀也落幕了。
姜宁嘴里嘀咕一句,“我就说他肯定会活吧!”
说罢,他反手一刀回斩而出,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回去。”
没有出去再与定安见面,姜宁转身朝着天空喊了一声,只见本是死胡同的窄巷里,那青年一步迈出之后,身体竟然是由清晰变作模糊。
“呃……”
跪坐在地的汉子瞧着这诡异一幕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可惜他喊不出声来,喉咙处,一道豁口正外翻着猩红的血肉,血水不要命的流出。
直到青年消失,他都没有合上那双眼睛。
古庙幽幽。
远远的,就见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树底下好奇的抬头张望着头顶的老树,嘴里不停地咽着唾沫。
越看姜宁越觉得这棵树有些不一般,这树苍劲古老,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春秋枯荣,裹着的树皮都一块块开裂了,形成一条条古老的纹路,像是一片片龙鳞,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
而他的视线却在那古树的枝叶上停留许久,似可参天的枝条上,长满了晶莹若碧玉般的绿叶,宛若一片片玉舟,在空中不停摇曳,碰撞之下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隔着老远,就听姜宁嘴里小声嘀咕着。“这地方这么不同寻常,这果子八成也是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摘一颗尝尝说不定真能长生不老。”
只可惜他到此已经是极限,虽比之之前更接近了几分,但每当他意欲靠近的时候,眼前的这棵树总会发生神异变化。
这倒好,似是听到他想要摘果子,不等他动手,那老树之外便浮现出一层如水神华,里面云烟氤氲,将他挡在了外面,姜宁是看傻了眼。“果子成了精,这树估计更是个不得了的老妖精。”
回头看了眼菜园子那满园子的白菜,姜宁有些绝望。“你他妈别光长白菜啊,你倒是长点别的出来啊。”
说完他就呆住了。
那菜园子里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一株绿苗,继而结出了一颗果子,转眼的功夫就长成了一颗磨盘大小的南瓜。
“……”
姜宁看见这一幕眼睛一眯。
“再来几根萝卜。”
几个呼吸后,看着地里那一根根白如羊脂的大萝卜,姜宁眼里是冒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脸上挂着怪笑。
“长个漂亮丫鬟出来。”
“……”
“我靠,我不是说让你把萝卜长成个丫鬟,我是说让你长个有血有肉的丫鬟。”
姜宁看着从土里冒出来的半截大白萝卜当即眼皮一跳,那萝卜竟然是个栩栩如生的丫鬟。
“长些金子出来!”
“……”
“银子?珠宝?”
“……”
“长些肉出来!”
“……”
“长些蟠桃出来,要不人参果也行!”
……
于是,院子里,一副诡异的场景出现了。
就见一个青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的瞪着那不到半亩的菜园子,嘴里的话一直没停下。
足足说了一个半时辰,姜宁竟是全然不觉得累,他手里提着串葡萄,笑的像是个地主一样,打量着大丰收后的菜园子。
只见里面此刻是结满了诸多天南海北的果蔬。
捻着颗葡萄放进嘴里,姜宁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唉,可惜,好东西一样都没长出来,还都是素的。”
他嘴里虽然这样说着,手里可没闲着,这边摘颗李子,那边摘颗桃子,嘴里不时还说着“真甜”。
反正他也算是明白了,只要是白天,就什么事都没有,要是一到黄昏晚上,那就得赶紧躲起来。
这破庙闹鬼是肯定的。
“对了。”
他忙囫囵咽下嘴里的东西,忙起身朝后院走去。
“池子里会不会有鱼啊?”
古刹本就不大,若是自内向外看去,只见外面是群山映翠,鸟语花香,蓝天白云,但吃了几次亏的姜宁显然不会觉得外面就真的和他看见的一样。
绕过那座破殿,只见眼前视野豁然开阔,后院便是坐落着一座莲池,青石为沿占据了大半个后院,里面碧水幽幽,似是深不见底。
而水面上,只见覆满了绿荷,有的亭亭如盖立在水面,有的伏于水面,有的或半掩半遮藏于碧水之中,而在那绿荷之间,赫见开着数朵巨大的莲花,红白相间,大的出奇,很是不凡。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长廊浮于水面,蜿蜒曲折的延伸到莲池的尽头,隐隐约约,似是能看见一个亭子。
姜宁先是警惕非常的扫视了一眼尽头的亭子,见没什么鬼影,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上长廊俯身朝着水池里看。
俯身看去,赫见碧水幽幽,竟是难以看清,他收回视线下意识往里走去。
长廊不长,哪怕蜿蜒下来亦不过四五十丈,说是长廊倒更像是一条简陋的石桥,斑驳沧桑,像是许久未有人来,落满了尘埃。
如同观景一样,走了一小半,姜宁直奔离他最近的一朵莲花而去,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心思直转朝那朵莲花探出了手。
可这一触即,姜宁那只手却是抓了个空,一连试了几次,就仿佛那朵莲花可见而不可及,犹如镜花水月一般不真实。
“就知道会这样!”
皱眉自语了一声,姜宁索性走的更快,直朝那亭子而去。
远远看去,那亭子下面立着五根斑驳木柱,朱漆脱落了大半,亭分两层,古旧破败,上层为楼,而下层,下层的石桌上竟是摆放着一局棋,棋分黑白二子,乃一残局。
最让人心惊的是石桌两端,居然还放着两盏茶,热气蒸腾,一盏茶水浑浊的就像是泥汤一样,平平无奇,另一盏其内仿佛开天破地,风雷激涌,又似汪洋大海般波涛急旋,巨浪滔天。
姜宁楞楞的吃着手里的葡萄都看傻了。
不知过去多久,倏的,他身子一抖脸色一变,回神一看,只见头顶天光已暗。
原是不知不觉间黄昏已至。
正要转身,就听。
“呜……呜……”
一阵古怪的呜咽风声从前院传来,隐隐约约,姜宁就见一缕灰色的怪风凭空而起,接着像是一抹轻纱般飘了过来。
他头皮一麻,目光急转,待看清亭子内的木梯后忙急步朝楼上跑去。
楼内空荡的可怕,只一上去,姜宁便一览无余,只是他的身子却有些发僵,原来那墙壁上,也是唯一的东西,挂着一幅画。
画里只有一个背影,一个模糊的红衣背影,背后头发长的可怕,半灰半白,像是快要从画里落出来一样,看其身形似是个女人。
姜宁身子一撤,毫不迟疑的便要转身往回走。
可他就听耳边猝然响起。
“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
一个女子的歌声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