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在离尘本山山巅下的一处偏僻殿堂之内,****真人亦是避开了册封大典。在偏殿中端坐云台之上,面色沉冷,望着自己座下三人。
魏枫倒还算是面色平静,背脊挺直,不失风度。风玄与李崇贞二人,却是面色苍白如纸,浑身颤栗不止。
在接到****真人诏令回归离尘,又得知庄无道踏过第三条道业天途,即将被离尘本山册封为秘传弟子之时,二人就已猜知自己的命运。
然而此刻,在****真人那沉冷势压之下,却依然是心惊胆骇,难以自禁。
“两年前,吾与诸位真人,有感于东吴诸国各处学馆乱象频生,循情枉法,营私舞弊之事屡禁不绝。以致历年馆试选出的弟子,质量逐年下降,才有从本山挑选巡查使,督查十七国二百三十四家学馆馆试****之事。”
****真人声音平淡,然而语中透出的寒气,却似可将此处偏殿冻结。
“风玄你乃魏枫极力举荐,本座亦对你期以厚望。至于李崇贞,身具二品灵根,在四代弟子中,亦可算是前途无量。只需积累足够善功,筑基真传弟子,亦是十拿九稳。甚至有望,问鼎金丹。然则今次庄无道之事,你二人欲如何向本座,向明翠峰上下解释?”
李崇贞说不出话来,风玄则是满头满脸的冷汗:“此事事涉北方太平道重阳子,风玄当初将那庄无道驱逐,也是为我离尘日后平息事端,免起纷争。那个时候,风玄也只能测出庄无道此子,仅只有五品的灵根。”
魏枫听在耳中,却是不以为然的微微哂笑,这个时候,解释又有何用?反而是彰显低能,毫无但当。
此时的庄无道,别说是太平道,哪怕得罪的是中原三圣宗,****真人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以练气境之身,名列颖才榜第二十六。这样的弟子,哪个宗派不梦寐以求。
无论什么样的理由借口,都不能使三人脱罪。
“是么?我听说那周国沈家之人,还奉送了三枚玉鼎丹?”
****真人的语音,果然又更阴冷了数分:“然而无故将本门弟子开革,你又是依的哪一条宗门律令?又谁给你的胆量,开革一个内门弟子?北方太平道,平息纷争?需要你来越俎代庖?嘿!我离尘宗这次死在太平道手中的弟子,就达百人之巨!”
训斥之声,有如疾风厉雷,内含真元。使风玄二人,皆是面无人色,七窍之中,都溢出血丝。已是在****真人的音浪中,轻微震伤。
“本座提拔重用尔等,期待你二人能有一日,成为我明翠峰与离尘宗的栋梁之材。可尔等就这般回报与我?让本座与这明翠峰,都成这离尘上下数十万门人的笑柄?使天下无数人,笑我****识人不明,有眼无珠?”
说完这句,****就似乎意兴阑珊,再懒得说话,无力的挥了挥手:“退下吧!本座思虑,南方黑狼崖如今缺少人手使用,你二人也正需一番历练。故此本座已然在彼处,为你们安排了两个巡守弟子的职司。给你们十日时间,逾期不至,后果自负。”
“真人?”
风玄大惊失色,南方极恶之地,素来都是宗派发配犯错的弟子的所在。而那‘黑狼崖’,凶名尤其卓著。巡守弟子的境况,则更是险恶,历年来往往十不存一。
他二人若前往,绝难有生还之日!
然而****却已是闭目不语,他犹记得,册封大典之时,离尘山下数十万弟子,向头投过来的讥嘲眼神,还有幸灾乐祸。
而魏枫则是如木雕一般,坐在一旁倾听而毫无反应。
李崇贞亦是面色死灰,却比风玄要更能审时度势,明晓此事已无挽回余地。深深一礼之后,便主动退出了偏殿。
风玄看了看****,又望了眼魏枫,而后亦是如行尸走肉,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了这偏殿。
而待得二人离开,又良久之后,****真人才再次出言:“新一期的颖才榜排位,魏枫你可是早就知晓?在东吴回归之前,就已知庄无道的排位?”
魏枫也不遮掩,坦然言道:“是!我早年游历中原诸国,在天道盟中,有三五好友,如今都执掌重权。得知天道盟遣人将五枚五蕴无花桃赠予节法真人之后,弟子就已在暗中打听,寻觅究竟。故而颖才榜未至,弟子就已知庄无道的排名,可能据于前四百之内。”
****真人早有意料,面色平淡:“所以才指使盖千城三人,向庄无道下手?有了这次海涛阁的惨案?”
“不错!”魏枫微微颔首,无半分推诿抵赖之意:“弟子知晓,一旦事泄,或者颖才榜出。不但师尊要沦为他人笑柄,弟子也恐在这离尘本山内,再难有立足之地。”
“如此么?”
****真人的眼神平淡,无喜无怒:“然而那盖千城与虞安君,就任你摆布?”
魏枫在明翠峰内,虽权势擎天,几乎代掌首座之职。然而盖千城与虞安君之师,亦是金丹中人。
虽是明翠峰的边缘人物,然而又岂会任由自家弟子,被魏枫摆布威胁?
“所以弟子才让莫问,抛出了海涛阁。”
魏枫不以为意道:“若事情顺利,这三人确实都无需担太多干系,至少宣灵山,暂时拿不住他三人把柄。与海涛阁有了这次交易,对他们日后前程,也颇有益处。”
****真人微微皱眉:“可你既知庄无道在颖才榜上,排名前四百之内,就该知晓盖千城三人,绝不会是庄无道对手。一个海涛阁分号,区区八个筑基,也未必就奈何得了他。此子在宣灵山弟子中的声望,如日中天,正是一呼百应之时——”
“弟子亦早有了预料!”
魏枫的面色难看:“弟子唯一没想到的,是此子在颖才榜上的排名,会是第二十六的高位。最后悔的,就是顾忌太重,担忧事后我明翠峰落下勾结外人的话柄,未曾安排金丹介入。”
排名的前四百,与排名前三十,看似只有三百七十个排位。然而在天机榜上,却意味着十万甚至三十万个位次以上的差距。战力高下,亦是云泥之别。
他不知这是天道盟那边,故意对他隐瞒真相。还是庄无道的实力,真是在这短短几十日内,就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然而对庄无道的实力预判有误,却是最大的败因。
“弟子没能想到,庄无道会独自一人,赶至海涛阁。也未想到海涛阁八位筑基合力,都不是他对手。”
魏枫深深一个呼吸:“然而如按我预想,他无论是做何选择,都难免发配南方极恶之地,镇守黑狼崖之局。”
无论是束手待毙,无论是广邀同门,无论是怒起伤人。本来无论庄无道怎么做,都是错,都有罪责——
“所以,你也没料到庄无道,会以道业天途脱罪。一步登天,从此与我宗金丹长老并肩而立?”
魏枫默然,他若知此子排位,非是他预先知晓的前四百,而是前三十之内,必然能够想到。
颍才榜的前三十,哪怕是筑基境,亦是世之骄子,天纵英才。他魏枫,又岂能不防?
而****真人这一刻的面色,也阴沉凝冷到了极致:“然而今次包括你那弟子在内,无论是盖千城也好,那虞安君也罢,皆是我明翠峰这一届弟子中,最出类拔萃之辈,未来都可当大任。你选谁当棋子都可,为何独独选他三人?”
“三人与庄无道早有旧怨,弟子可安然脱身事外。”
魏枫语气轻淡随意,似在说着什么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再者,师尊你就不觉,云法师叔那一脉,最近声势太盛?”
“终究是同属一峰!一脉弟子!”
****真人一声冷哼:“虽有私心,然而这几年中云法所为,亦无对不起明翠峰处。”
“也只这三年而已,三年之后却未必如此——”
魏枫冷笑:“那云法与师尊同样有资格问鼎元神,你二人争斗,已有百年。最终师尊领先一步,三年以明翠峰首座尊位,将那‘洗神髓’强占为己有,终证道成婴,修成元神。以那云法的心性,岂能不怨?宣灵山势衰之时,那云法老儿自然只能依靠师尊。可如今情势,却也再非是我明翠峰独大之局。试问师尊,这次东离五国数百职位,到底有几个落入到师尊坐下?”
说到此处,魏枫又话音一顿,面上的讥意更浓:“再者若非盖千城二人心甘情愿,对庄无道怨恨难消,我魏枫又岂能如愿,指使他们做我棋子?”
“你总是有千般理由!”
****真人再次闭上眼,回思着之前数日,离尘正殿中金丹大会时的情景。
数百职位,明翠峰占据两成。数目不少,仅此于宣灵山。然而其中近半,却是出自于云法座下。
他不知这到底是宣灵山对云法一脉,损失盖千城二人后的补偿,还是针对明翠峰一脉的拉拢离间。只知那位节法师兄,还是一如三年前时的老辣难缠!
“然而我却不能不给我明翠峰弟子上下一个交代,黑狼崖镇守十年。十年之内,若有功绩,可提前将你召回!”
“多谢师尊!”
魏枫早料到了结果,朝****深深一拜。
海涛阁惨案,他并无什么把柄落入他人手中。有罪的,也只是东吴道馆,风玄驱逐庄无道这一桩。
然而亦非是直接责任,只是举荐有误。发配黑狼崖,已经是从重处罚,足可使明翠峰上下都可闭上那悠悠之口。
只是伏倒之余,魏枫的唇角,却又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