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朵朵迎新春!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到了年三十,左家大宅红灯高挂,户外鞭炮齐鸣,全族上下数百口人,在宅子里吃起了年夜饭。
左凌泉身在家中,道行再高也和俗世人家的公子哥没区别,收了老娘给的红包,茶余饭后甚至和同龄的兄弟姐妹打了两场雀牌,结果把红包又输出去了。
自知不善此道,左凌泉很干脆地起了身,和古灵精怪的桃桃,在街上放起了炮仗。
这次归乡,对于同行的姑娘们来说,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
灵烨、清婉、姜怡都在仙家或者宫里长大,从未体验过这种最纯粹的人间烟火味。
上官老祖和桃花尊主自不用说,心系凡间,却难以改变自己身在山巅的事实,想要以凡人之身欢欢闹闹过大年,谈何容易。
也就静煣比较适应,在市井长大的经历,让她对年关的气氛很熟悉,但自幼失去双亲,再熟悉也是曾经的记忆,再次感觉到家的温暖和悠闲,也是这么多年头一回。
谢秋桃比较特殊,心里绝没有在人前表现的那般开朗活泼。
不说自幼颠沛流离的过往,仅仅是现在,左凌泉在家里过年,阖家团聚,她却只是外来的客人,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心底的感受就必然复杂。
不过谢秋桃一个人走过来,对于这些早就习惯了,心里想法再多,面对热热闹闹的气氛,还是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抛之脑后,专心回味起幼年的童趣。
子时刚过,新的一年到来,青合郡城内烟花四起。
谢秋桃穿着崭新袄裙,站在门口的大石狮子后面,捂着耳朵,和几个稚童一起探头观望,催促道:
“点呀点呀!放心,我的手艺准没问题。”
“没问题你自己来?”
“唉~我小时候扎过手,不太敢吗……”
欢欢闹闹的气氛中,左凌泉拿着一根香,往胳膊粗的炮弹上凑,神色谨慎。
说好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冷竹,捂着耳朵躲在另一只石狮子后面,眼巴巴瞅着;因为上次卖公子的事情,被左凌泉摁在膝盖上打了一回屁股,这次长了点记性,担心道:
“左公子,不行就让团子来吧,它胆大!”
“叽?!”
蹲在石狮子下面用翅膀捂耳朵的团子,摇头如拨浪鼓,示意自己才不相信桃桃。
其实也怪不得众人畏之如虎,谁让谢秋桃的练起手艺太一言难尽,要形容的话,就是人菜瘾大,技术不行还爱玩花的。
半个月下来,谢秋桃造了很多炮仗,除开第一个哑火,其他都响了,但响的方式千奇百怪。
要么是原地瞬爆,把左凌泉惊得飞上房顶;要么就是延时引信,等左凌泉凑近检查的时候才炸;好不容易准时点火了一次,飞到半空来了个蛇形机动,追着左凌泉炸。
饶是左凌泉早有心理准备,也猜不出自己下一次会遇到什么样的惊吓。
好在失败多次后,总是有点长进。
左凌泉点燃了引信,退开数步提防大炮仗飞错地方,等着引信燃完,却见炮仗下火光骤显,化为一道赤色流星,直入九霄。
休——
嘭!!
闷雷般的动静响彻夜空。
万点繁星从烟花之中绽放,散往天空各处,非但没乱飞,还很整齐地在天空上留下一个‘胖凤凰展翼’的星火残影。
“哇——”
“快看快看……”
“叽叽叽……”
府邸内外,顿时响起惊艳感叹之声。
团子满眼惊喜,挥动着小翅膀,兴奋地在石狮子脑袋上蹦来蹦去。
谢秋桃自豪的插着小蛮腰,望向天空:
“嘻嘻,漂亮吧?我就说我手艺没问题。”
左凌泉眼中也露出惊艳之感,还带着几分恍如隔世,抬头凝望片刻后,给谢秋桃竖起一个大拇指。
放完烟花后,左凌泉回到了宅子里。
年夜饭刚刚结束,亲朋好友凑在一起,喝茶的喝茶,打牌的打牌,处处都充斥着热闹的气氛。
后宅的客厅里,诸多女眷在房间里玩闹,四个媳妇支起来牌桌,左凌泉凑进去,提议输了脱一件衣裳什么的,他当裁判,只可惜都不同意。
另一边,桃花尊主依旧被左夫人拉着在劝说听风水先生的话,桃花尊主和前些天一样在委婉拉扯。
发现上官老祖和汤静煣的联系后,桃花尊主瞎想了很多,但上官老祖没有动情的表现,左凌泉也认真澄清,从老祖那里大略了解神魂纠缠的缘由后,就没在这件事情多追究了,毕竟胡乱八卦,把左凌泉和上官老祖硬往一起凑,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还凭空多了很多杂念。
至于上官老祖……
左凌泉在厢房的窗口,看着几个媳妇杀机四伏的牌局,全神贯注之际,余光发现一道人影出现在廊道里,朝着边看了眼,又一闪而逝。
左凌泉碍于彼此差距,哪怕住在一个宅子里,也不可能天天往上官老祖屋里跑,这些天很少见到。
瞧见此景,左凌泉知道老祖找他有事,和媳妇们告别一声,来到了西宅客院。
家里人都在前宅守夜,西宅较为安静,可见无数红灯笼挂在屋檐之下。
左凌泉来到老祖居住的院落,瞧见正屋的门开着,中堂正对门的方桌上,放着烛火和一把青锋长剑。
剑长三尺三寸,置于淡青色剑鞘之中,通体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锋锐。
这是往日悬浮在老祖身边的那把剑。
上官老祖恢复了一袭金色龙鳞长裙的装束,头戴龙纹发簪,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配饰,坐在太师椅上,左腿架在右腿上,坐姿优雅却又不失君临天下般的霸气,手里拿着一杯茶,如同等待弟子过来拜会的山巅老祖。
左凌泉瞧见这阵仗,微微愣了下,缓步走到中堂之内,拱手一礼:
“上官前辈。”
上官老祖向来没什么表情,那双眸子也让人没法直视她的面容:
“年关已过,该上路了。”
上……路?
左凌泉觉得这措辞不吉利,但也不好点破,微笑道:
“前辈要回去了?”
上官老祖没有聊这些家长里短,平静道:
“元宵过后,带你去神火洞天闭关炼化本命物;本命火从汤静煣那里取,本命土有中洲鹿角,炼化完跻身幽篁四重,只需再炼化五行之金,即可跻身幽篁巅峰。”
上官老祖拿起桌上的青锋长剑,单手平置在身前:
“这把剑,是监兵神君赐下,比它厉害的世间只有两把,一把叫‘太阴’,一把叫‘太阳’。太阴在斩断长生道时损毁,想要破开这方天地,或者再次把长生道斩断,世间能做到的神兵寥寥无几,这把剑是其中之一。”
说得东西层次太高,左凌泉听得不明不白:
“前辈准备把剑给我?让我阻止幽萤异族?”
“你先看能不能拔出这把剑。”
“……”
左凌泉微微点头,上前一步,握住了青锋长剑的剑柄。
这一瞬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天地变色的反应,也没有往日握住剑柄时那种‘一剑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单纯只是握住了一样物件。
左凌泉第一次对握剑这种事儿感到陌生,稍显疑惑,尝试拔剑。
毫无反应!
左凌泉微微皱眉,再次用力拔剑,剑却和长在老祖手中一样,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左凌泉难掩意外,还想展开剑意试试,老祖就已经收回了手:
“以你现在的道行,还没资格让这把剑为你所用,本尊可以帮你先行炼化为本命,然后去中洲绝剑崖那座洗剑池淬炼,不过今后能不能拔出来,还是得看你个人造化,拔不出来,你这辈子也只是个带着它四方行走的脚夫而已。”
左凌泉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询问道:
“前辈把剑给我,您用什么?”
上官老祖把剑放在了方桌上,微微摇头:
“本尊走到现在,靠的从来就不是天赐的机缘,是拳头。不过,本尊也没说要把这种世间罕有的机缘送给你,有条件。”
左凌泉对于这个,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前辈所行之道,我早已了解,即便什么都不给,该让我去办的事情,我也不会推辞半句,和这把剑粘上边,我答应了反而古怪。”
上官老祖没有回应这话,直接说起了条件:
“这把剑分量太重,本尊只会给自家弟子,你现在拜我为师,接下本尊衣钵,这把剑便是本尊给你的见面礼。”
拜师?
左凌泉一愣:“前辈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以前不是说不拜师……”
上官老祖面无表情,认真道:
“世上没有白拿的东西,你想要这把剑,叫我一声师父,从今往后我对你视如己出;不拜师,这把剑没法给你,世上也没有第二把,你自己抉择。”
左凌泉面对这个问题,陷入了沉默。
拜个师就能拿到世间独一无二的大机缘,对方还是对自己很好的长辈,恐怕世上没有哪个修士能拒绝。
但左凌泉心里就是有点不是滋味。
并非觉得老祖不拜师就不给剑太为难人,想白嫖那才是不要脸,他是觉得老祖忽然变得有些疏远,和以前不一样,好像把他当外人了。
左凌泉自幼练剑,但心里最珍重的东西不是剑。
自幼想修仙,但心里最向往的地方不是仙。
长生久视、不死不灭对左凌泉来说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心里从没有半点分量,他目光一直都放在周边,放在几个应该相伴一生的人身上。
面对老祖忽如其来的提议,左凌泉迟疑了下,开口道:
“前辈是不是有心事?”
上官老祖微微抬头:“本尊问你肯不肯拜师,如实回答,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以上官老祖的道行,以及对武道的造诣,教左凌泉半点问题都没有,甚至左凌泉心底里,已经把上官老祖当全知全能的师长看了。
但真提到要拜师,左凌泉心底没有任何犹豫,摇头道:
“如果为了这把剑,我能违心叫前辈一声师父,我就不会练剑到今天。”
上官老祖收起青锋长剑:“那不提这把剑,本尊收你为弟子,你答不答应?”
左凌泉迟疑了下。
但迟疑并非犹豫答不答应,而是疑惑上官老祖今天为什么执着要他拜师。
“前辈……”
“回答行或者不行。”
“……”
左凌泉摇了摇头。
上官老祖眼神微沉:“为什么?看不上本尊的道行?”
“没有,我很敬佩老祖的修为,只是……”
左凌泉张了张嘴,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拒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态度如此坚决,只是提到拜师,他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东西:
落魂渊下那一吻,舌头被咬了下,老祖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
后来再次过来,老祖轻车熟路的偏头,还往床榻外面轻轻“呸——”一口的好笑模样……
撞见灵烨骑在他身上,老祖缩在一个被窝里,讲大道理时的故作镇定……
左凌泉忘不掉这些事儿,所以无论如何,都没法昧着良心叫上官老祖一声师父。
面对老祖疏远的眼神,左凌泉忽然发现,自己心底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些东西。
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和灵烨、清婉她们站在一起,站在心底的最深处,站在他此生拼尽一切,也要把风浪挡在外面的地方。
烛火幽幽,中堂内鸦雀无声。
上官老祖注视着左凌泉的面容,虽然没听见任何言语,但几千年人情世故攒下的阅历,足以让她从左凌泉眼神、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出左凌泉心底的大略想法。
“……”
上官老祖沉默良久后,轻轻吸了口气,没有再说任何话语,站起身来,把青锋长剑放在了桌子上,和左凌泉擦肩而过,走出了房门,消失在了庭院里。
“前辈?”
左凌泉回头望着老祖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桌上的长剑,眼神茫然。
方才强行要我拜师,现在又什么都不说把剑给我,什么意思……
难不成老祖心里对我也……
左凌泉还没想出个结果,忽然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踏踏——
脚步很重,连带着龙鳞长裙,都发出了‘沙沙——’响声。
左凌泉疑惑回头,却见上官老祖去而复返!
上官老祖罕见地露出了怒容,柳眉倒竖,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大步朝他走来,散发着一股泰山压顶般的骇人压迫力。
我去!!
左凌泉措不及防,着实被这股准备弄死他的气势惊得不轻,连忙抬起手来:
“前辈,诶诶……”
嘭——
上官老祖眼神锋锐如利剑,双手抓住左凌泉的衣领,异常彪悍地推着他往后走。左凌泉只感觉被一座山撞在了身上,握住上官老祖的手腕,却根本站不稳,往后退去直到撞在后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想死是吧?我是你丈母娘!”
“额……”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混账事情?以为我看不出来?还是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距离近在咫尺,炽热鼻息喷在脸颊上,左凌泉直接懵了。
上官老祖的胳膊纤长,看起来没什么力量,但被怼在墙上的左凌泉,却连呼吸都困难,脸色憋得发紫:
“前……前辈……”
上官老祖怒意冲霄,连带着墨黑秀发都微微飞散,恐怖气势哪怕被强行压制,还是让房间的墙壁、桌椅、烛台等等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咔咔咔——
“本尊和汤静煣有牵连,实属迫不得已。你不理解也罢,身为灵烨夫君,心里还敢起邪念?你自己说,让本尊抹去你那段记忆,还是带走汤静煣永世不再相见?”
啊?!
左凌泉听见这话急了,咬牙尽全力出声道:
“前……辈,你别激动……”
“不选是吧?要不本尊两个一起来?”
“别……我刚才也没起邪念,只是下意识回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前辈绝无不轨之心……”
“你当本尊眼瞎?”
“没有没有……我真是下意识想起,没有其他意思……我把前辈当家人,嗯……亲人一样,人不光有男女之情,亲情、友情也是人之常情……”
左凌泉用力解释,都快断气了。
上官老祖摁着左凌泉,手微微松了些,等他解释良久后,才沉声道:
“本尊管你是什么情,再有下次被本尊察觉,后果自负!”
“嗯……”
左凌泉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说实话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瞧见上官老祖的容貌,虽然怒不可遏,却比往日无喜无悲多了太多人间烟火气,美的触目惊心。
虽然通过静煣的身体接触很多,但两人真正的肢体接触,只限于老祖点一下左凌泉的额头。
此时双手老祖把他怼在墙上,他握住老祖的手腕,身体几乎挨在一起,微微低头就能看到过人的身高带来的超出平均的宏伟胸襟。
只是左凌泉这时候,怕老祖怒急之下把他打个半死,半点歪念头没有,认真道歉。
上官老祖呼吸了几次,气势逐渐趋于平稳,又瞪了左凌泉一眼,才松开手站直身体,快步走出房门,消失在了庭院里。
“……”
左凌泉心有余悸,在屋里愣了片刻,确定老祖没有再来一次后,才微微呼了口气,左右四顾,不知该作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