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派弟子陈锦克接到一项特殊的任务,虽然这会令他失去与江湖同道结交的大把机会,却体现了师叔对本门弟子的高度信任,他没有借口推卸。.
龙王行踪诡秘,想抓住他可不容易,范用大想出一个主意,事先与程屹程九爷沟通过,由这位京城江湖领袖当众提出,很快得到赞同:各方提供好手,组建一支堪称豪华的队伍,押送龙王一名落网的部下前往河东骆家庄,引诱龙王现身。
陈锦克的任务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犯人,真的是寸步不离,范用大以严厉的语气命令师侄,“同吃同住,就算是上茅厕,你也得守在他身边,龙王不只武功邪门,更是诡计多端,王爷把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崆峒派处理,咱们爷俩可不能出任何纰漏,明白吗?”
陈锦克郑重地点头,心里并不觉得对付一名西域魔头需要如此大张旗鼓,但他很清楚,这种事情轮不到他做判断,自己的责任就是展现出服从与努力的态度,给师叔一个好印象。
整支队伍共有百余人,成员分别来自京城三十几个门派帮会,个顶个都是能叫得出字号的人物,就连轮流赶车的人都是三大镖局选派的镖头,而不是普通的车夫和趟子手,另有一位总镖头亲自上阵,与范用大一同担任此行的领路人。
由京城到河东骆家庄共有两条路线,一条是水路,需要向南绕行很长一段路,非常安全,另一条是纯粹的陆路,更近一些,十天路程,但是要经过几段荒野,为了引诱龙王上钩,众人异口同声地要求走后一条路。
在龙王的部下由官府大牢里押来之前,陈锦克充分利用最后一段自由时间,尽可能与队伍中的每一名成员结交,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非唯一这么做的人,大家都对龙王不感兴趣,他们之所以参加这次押送行动,理由与陈锦克一样,觉得这是扩大名声的良机。
一圈下来,陈锦克忙出一身汗,心情却极佳,崆峒派在江湖上还是很有地位的,只要他主动示好,总能得到适当的回应,颇有几位成名人物很认真地对待他,相约任务结束之后一块喝酒。
江湖是如此美好,陈锦克感到胸膛里像是有一团气在膨胀,飘飘然的,他已经开始摆脱无名之辈的身份了,今后要做的事情就是结交更多朋友,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像程九爷一样,知交遍天下,无论走到哪里,报出名字就会受到热情接待。
四海之内皆名弟,天下虽大,却没有陌生之地,这就是陈锦克追求的境界,当然,他是中原人,所以在他的心目中,天下就是中原,北庭和西域不值一提的蛮荒之地。
这天傍晚,龙王的部下被押来了,范用大亲自解下犯人身上的枷锁,然后拿出一条精钢特制的细链,两头分别系在犯人的左腕和陈锦克的右腕上,以两把小锁牢牢扣住,今后十天,两人吃喝拉撒都要在一起了。
这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任务,还好陈锦克已经跟大部分押送者见过面,否则的话,他或许会被误认为是犯人之一。
师叔表明上随众,内里却对龙王无比重视,这让陈锦克略微疑惑,但没有因此产生恐惧,直到上床之前,他都沉浸在初入江湖的兴奋当中。
两个男人和衣并排躺下,陈锦克才开始感到不自在,倒不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很小就在崆峒派学武,好几年时间里都跟师兄弟们挤在一铺炕上睡觉,何况屋外以及房顶全都有人看守,房间里没有一点隐密的地方,他只是突然同情起龙王的部下来。
那是一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脸上还有拷打过后留下来的旧伤,神情木然,逆来顺受,好像已经放弃一切挣扎。
“你叫林小山吧?”一个时辰之后,夜色已深,两人都没有入睡,陈锦克忍不住开口搭讪,白天结交朋友的余热还在,他想再温习一下。
龙王的部下没有出声。
“我听说过你的事。”陈锦克知道撬开一名失意者的嘴绝不容易,因此自顾说下去,将这当成一项挑战,“不用担心,抓住龙王就没你的事了,你还可以接着做绸缎生意,毕竟这些年来你没做过非法的事情,除了购买一纸籍贯,呵呵,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
陈锦克跟大多数人一样,习惯称“龙王”而不是“顾慎为”,前一个称呼能让这场行动更显气势。
林小山仍不吱声,就像一堆灰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点燃。
“其实最大的问题是龙王很可能根本不会出现,他没准都不记得你了。”陈锦克说的是实话,除了师叔范用大和程屹程九爷,大多数人都不相信龙王会上钩,冒险搭救一名多年没有联系的老部下,即使对讲交情的中原江湖来说,也是一件愚蠢的举动。
“龙王若是来了,你们都会死。”林小山终于开口了。
陈锦克很高兴,没有在意对方的威胁,呵呵笑了两声,“不是我骄傲自大,龙王在西域或许没有敌手,可这是京城,高手云集,随便挑一个出来就够龙王应付的,你们西域人对中原的了解太少。”
陈锦克没注意到自己话中的轻视之意,林小山也没有表现出恼怒,沉默了一会他说:“我进院的时候看到四名青城派弟子、三名泰山派弟子,里面可没有高手,至于什么振威镖局、三姓帮,就算想派高手也挑不出人来,龙王若是真到了中原,你们这些人可不配他出手。”
陈锦克腾地坐起来,牵动细链哗啦直响,“看不出你还挺狂。”
林小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范用大是老江湖,他见过龙王,肯定知道那些人不是龙王杀的,他在玩什么把戏?”
陈锦克有点恼怒了,虽然被同一根细链铐着,他是看守,对方是犯人,自己肯主动说话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对方竟然不领情,反而频频口吐狂言,看来是忘了此前受过的拷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龙王一共杀了五个人,都留下字号了,怎么,又不敢承认了吗?”
“嘿,你们中原人是不会理解的,杀人留字号这种蠢事,龙王怎么可能会做?”
陈锦克越发恼怒,当下冷笑一声,“你还是祈祷龙王会做‘蠢事’吧,他若是就此躲藏起来,你可要倒霉了。”
“龙王早晚会来,他会让你和你们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林小山的声音很低,却透露出一股强烈的狂热,好像他提起的是一位神灵。
陈锦克后悔刚才多话了,重新躺下,在细链允许的范围内翻身背对犯人,过了一会怒气才渐渐消散,突然生出一股疑惑,这个林小山对江湖门派可是够熟悉的,随便扫一眼居然就能认出院子里众人的来历,比自己老练多了。
但他没有发问,他已经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只将对方当成犯人对待。
押送队伍次曰凌晨出发,陈锦克与犯人乘车,其他人骑马,他深感遗憾的是,别人都在三五成群地边走边谈以增进感情,他却受到束缚,不能自由自在地结交新朋友。
林小山讥讽队伍里没有真正的高手,这天中午变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河东骆家庄居然派来一名家族成员。
陈锦克更觉遗憾了,能结交到骆家的剑客,那该是多大的成就啊,他只能将怨气撒到犯人身上,骄傲地说:“赤焰火龙骆少雄,听说过没有?算是高手吧?你的龙王能不能压住这条火龙?”
林小山冷淡地说:“谁都知道,赤焰火龙的身手比神算一剑差了一大截,骆启康死在龙王刀下,何况骆少雄?”
“第一,杀死神算一剑的不是龙王,第二,那是暗杀,龙王在西域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派一群杀手偷袭骆家的剑客,卑鄙无耻,可这招在中原用不上。”
林小山哈哈大笑,莫名其妙地笑声骤止,再也不肯说话了。
押送队伍规格颇高,可是成员太复杂,反而不易管束,程九爷本人没有来,范用大与那位总镖头只能对少数人下达命令,出发不到三天,百余人的队伍已经拉长到数十里,有时候又会突然多出好几十人,都是些江湖豪客,听闻消息,赶来探望旧知结交新友。
京城三十几个门派帮会的人物共组一队,这可不是常有的盛事,黑白两道谁也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队伍出发的第五天,甚至有几支山寨的强盗不远百里跑来,不是抢劫,而是恭敬地送来不少礼物。
原本不是很太平的陆路,一下子变成观光似的轻松路途。
类似的聚会大大地耽误了行程,范用大估计他们得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到达骆家庄。
没办法脱身的陈锦克更加遗憾了。
“龙王什么时候才来啊?”越来越多的人发出这样的疑问,期盼着能来点刺激,声音每每传到车厢里,林小山总是冷笑,极少开口。
陈锦克相信,龙王肯定是一名无知的狂徒,才会有这样分不清形势的部下。
十多天过去,路程已过多半,众人望眼欲穿的刺激终于来了,那天中午,跑在最前面的几名帮会弟子接到一封信,却说不清送信人的模样,他们将信交给范用大,然后兴高采烈地四处宣扬:“大家准备好喽,龙王发出挑战了,就在今晚。”
林小山冷冷地自语:“这绝不是龙王。”
陈锦克已经习惯了犯人的固执,懒散地说:“是人都会变化……”
没多久,范用大掀开车帘,面带疑惑,问林小山:“你听说过‘五峰会’吗?”
林小山摇摇头,迁居中原多年,他从未听说过五峰会,虽然这让他一下子想起“群龙之首五峰之主”的称号。
事实上,范用大已经问了一圈,没人听说过这个帮会,可就是五峰会送信发出挑战,声称他们是龙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