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去处理些事情,你跟大哥先好好休息,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叶晚棠平常能将情绪控制的很好,只有在面对至亲时,泪腺像坏了的水龙头,眼泪源源不断的滚落。
从昨天见到叶迁和叶修竹,叶晚棠心情一直都没能平复下来。
谢渊北紧紧揽住她的肩膀,借此给她安慰,“别哭,爹和大哥平安无事,我们一家团聚是好事。”
叶晚棠抱住他,闷声道,“谢谢你,谢渊北。”
她知道叶迁的固执,跟长孙慕白差不多。
要让叶迁跨过心里的那关,非常不容易。
谢渊北远在益州,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才说动了叶迁。
叶迁也拍了拍谢渊北肩膀,语重心长道,“当日一别,我没想到咱们还有再相见之日,我以为,至少在我死之前,都不会见到你们了。”
“好孩子,你做的没错,被逼到这种境地,不反都是对不起谢家和南家的列祖列宗。”
刚离开京城的时候,叶迁还无法认同谢渊北的做法。
他甚至不想‘同流合污’。
只是一路走来,看见太多太多残忍的现实。
叶迁心里百味杂陈,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他效忠的君主,真的值得吗?
直到进入宁川县的那一刻,看到城外与城内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
被城墙隔绝开的,一边是绝望,一边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哪怕难民百姓过得日子依旧不算轻松快乐,可所有人眼里都有纯粹耀眼的光。
那一刻,叶迁心中的秤砣被推翻,所有砝码都倒向谢渊北这边。
他理解了,也释然了。
在朝廷上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连他都差点失去初心。
他自以为没有选择任何一位皇子,便是绝对的中立。
殊不知,当他没站在百姓这边时,便已经偏向权势和利益。
叶迁如今所求简简单单,只希望儿女平安喜乐,自己能平平淡淡的度过晚年,便足够了,更多更远大的抱负,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个勇气去追逐。
谢渊北内心被叶迁一番话触动,喉间酸涩,“多谢爹理解。”
不管外人,或者身边人如何说,既然踏上了这条路,谢渊北就没打算退缩过。
一身黑或是一身白,都要走到底。
但是被理解的感觉,总归是温暖的。
叶迁忽然转过头,对叶晚棠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遇到长孙慕白了?”
长孙慕白在城外当难民的事情不是秘密,稍微打听一下,什么都能了解到。
叶晚棠坦然的点头,“是,他固执己见,迂腐古板,指着我鼻子骂我和谢渊北,骂我我能忍,但他刮带谢渊北,我可不管他是谁,跟你有什么交情。”
“你骂他了?”叶迁当年之所以看重长孙慕白,只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一腔热血,头脑一热只剩下纯粹。
叶迁很清楚长孙慕白是什么性格,哪怕十余载不联系。
但他很确定,长孙慕白不会变。
以前不觉得那种思想和观念有什么错,如今方才大梦初醒。
叶迁几乎能想象到,长孙慕白是如何在叶晚棠身上碰钉子的。
对自己看重的人,叶迁了解,对自己的女儿,更是了解。
叶晚棠面无异色的点头,“难道爹觉得,他当年的行为和现在的行为错的还不够吗?如果逃避便能掩埋一切,那这世上还需要什么道理和现实?”
叶迁微微一怔,头一回觉得有点看不清女儿的神色。
不过他立马又觉得欣慰,女儿成长了。
“当年他尚且年少,气性骄傲一些没什么错,只是我也没想到,他能固执那么多年。”
“所以他是被你赶去城外当难民的?”
叶晚棠道,“虽说书中有圣贤之道,有渊博的知识,读书能开阔人的眼界,可很多东西,并非片面之语能表达出来的,任何事都有不一样的两面,他坚信的不一定是对的,我最擅长对付这种又臭又硬的骨头。”
“不过爹,什么叫被我赶去?他若是不愿意,我还能逼他不成?”
此话一出,叶迁和谢渊北都愣了愣。
前者是因为恍惚,叶迁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女儿撒娇的样子。
谢渊北是因为从没见过她的娇憨,新奇又心动。
“是,你不会那么做,否则你怎么会是我叶迁的女儿?”叶迁爽朗的大笑几声。
自从想通之后,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连行为举止都豪迈起来,不拘小节。
“走,爹陪你一起去见一见这位老朋友。”
叶晚棠、谢渊北和叶迁三人来到正厅。
没人,往外走去,看到谢安晨正在院子的树荫下招待长孙慕白。
听到声响,长孙慕白抬起头来,乱糟糟的头发遮挡住些许视线。
当他看清站在眼前,年迈慈祥的脸上不失威严的人,霎时间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长孙慕白蓦的站起来,“先生!?”
要不是阳光太耀眼,长孙慕白都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竟然真的见到了叶迁。
“不必多礼,我如今不过是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闲散之辈,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束缚。”叶迁捋着胡子,思绪也变得复杂。
透过长孙慕白,他既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先生,真的是你!学生以为我在做梦,先生,时至今日我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行径,包括这十年来错的有多离谱!”
长孙慕白径直跪了下来,眼眶赤红,“学生辜负了先生当年的心血和厚望,更辜负了先生的信任和赏识,学生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真正的大义之士,我只不过自以为是读了圣贤书,便参透了圣贤之道……”
“好了,不必说这些。”叶迁挠了挠下巴,总觉得长孙慕白多说一句,都是在往他脸上扎刀子。
毕竟他刚经历过跟长孙慕白一样的心境变化。
“既然认识到思想上的错误,便及时改正,悬崖勒马,为时不晚,你的路还没走到头,还有机会调转方向,走上正确的道路。”
寥寥几句,语气平淡。
但里头包含的意思,长孙慕白一定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