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嬷嬷神色惊愕,却也不敢多言,仅是急忙招呼宫奴一道来敲门。
只奈何,宫奴齐齐的敲门唤门,殿内,依旧寂寂一片,许嬷嬷好说歹说的将劝慰之言全数言道完毕,殿内的幼帝,也依旧不曾开门。
凤瑶眸色沉得越发利害,“撞门。”
许嬷嬷眉头一蹙,却也并未违背,当即朝在场的宫奴使了眼色,眼见宫奴们会意过来开始要用力似的撞门时,许嬷嬷急促道:“小心些,万一皇上在门后,定会伤着皇上的。”
许嬷嬷满面担忧与着急,语气急促难耐。凤瑶则立在一旁,满目清冷,目光也静静的落在前方那道朱红的殿门上,森冷沉寂撄。
仅是片刻,待得宫奴们稍稍放缓力道开始撞门时,不料身子刚倾斜着朝殿门撞去,不料殿门陡然而开。
瞬时,宫奴们倾斜的身子收势不得,纷纷朝殿内跌去,刹那,皆是个个极为狼狈的跌倒在地偿。
而那殿内的屋门处,则笔直的立着一抹小小身影。
“征儿不过是想在殿内静静,不过是想自己呆呆,阿姐连这个都得对征儿强制剥夺吗?”质问的嗓音,哭腔四溢。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静静的落在幼帝面上,只见他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衣衫也是拉扯不整,整个人着实像是大哭大闹过后的颓废模样。
凤瑶面色越发一沉,并未言话,仅是踏步朝他而去,本要一言不发的入得他的殿门,不料幼帝展开双手将凤瑶拦在门外,竟再度忍不住开始抽噎起来,“阿姐还想如何?征儿每天不能玩儿,每天都得读书习字,每天都得学习礼仪仁慈,阿姐要将征儿培养成明君,可征儿不喜当皇帝,征儿不喜!以前母后在世时,从不过问征儿之事,每番皆是三皇兄偷偷领着征儿去惠妃那里吃糕点,而今三皇兄被阿姐逼走了,惠妃也被阿姐杀了,阿姐好狠心,你都已经逼着征儿做皇帝了,还要逼三皇兄他们。如今惠妃亡了,阿姐让征儿如何与三皇兄交代?征儿亲自允诺过三皇兄会照顾好惠妃,可阿姐你,你将惠妃杀了,你竟是将惠妃杀了!呜……呜呜。”
委屈不已的嗓音,有些嘶哑,又或许是恼怒悲伤得太过,竟也有些语无伦次。
凤瑶瞳孔骤缩得厉害,思绪起伏,心底深处,也早已是复杂一片。
曾忆她的母后逝世之际,自家这幼弟,也仅是呆滞当场,最后才崩溃而哭,只是待哭过之后,便也极为的乖巧顺从。但如今,因着一个惠妃,竟会如此的情绪涌动,癫狂恼怒。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道行山上随国师隐居,并不知太多宫中之事,她自是知晓自家母后定会对太子皇兄倾注极多关爱,毕竟,长子如嫡,位居东宫,母后为太子皇兄操心之事自然多,却是不料啊,母妃竟会忽视了自家幼弟。
而今自家幼弟从小就感情疏离,才会让惠妃与赢易,钻了空子。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
这便是惠妃求死想要看到的吧?看到她姑苏凤瑶姐弟隔阂吧。
她兀自沉默了片刻,分毫不顾自家幼弟的哭闹,仅是许嬷嬷见凤瑶脸色不对,便急忙朝幼帝跪了下来,着急劝慰,“皇上,对您来说,惠妃与三皇子再好,也不及长公主的好。皇上,她是您的嫡姐啊。而今这世上,也只有长公主会一心一意的对皇上好,皇上再如何,也不可因为外人之事对长公主发火。”
许嬷嬷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幼帝越发恼怒。
他红肿带泪的眼睛朝许嬷嬷瞪来,“三皇兄与惠妃怎就是外人了!阿姐是我嫡姐,三皇兄也是我皇兄!难道许嬷嬷也不知,三皇兄对阿姐历来敬重,三皇兄还曾说过想为阿姐分忧劫难,还在叹息阿姐全然不信他,甚至抵触他,三皇兄为了消除阿姐的顾虑才远走边关,父皇与太子皇兄都是在沙场上丧生的,三皇兄此生回不回得来都不知晓,可如今三皇兄如此为阿姐着想,阿姐却反过来杀了惠妃!许嬷嬷,明明是阿姐心里有鬼,甚至还因为一件袍子就杀了惠妃,明明是阿姐的错,是阿姐不占理,怎许嬷嬷你也跟着阿姐来说我!”
嘶哑的嗓音,越说道后面,便越发的恼怒至极,甚至最后那脱口而出的话语,竟是用嘶喊的嗓音朝许嬷嬷吼出来的。
许嬷嬷眉头皱得厉害,满面担忧,唇瓣动了动,却终归是被幼帝这番话噎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幼帝怒扫许嬷嬷两眼,随即再度咬牙恼怒的朝凤瑶瞪来,“阿姐让征儿失信于三皇兄,阿姐太让征儿失望。征儿想自己静静,此际不想见阿姐。望阿姐先离开。”
他怒等着凤瑶,两手张得笔直,大有不将凤瑶赶走便不罢休之意。
凤瑶满目深沉的望他,许久,才低沉而道:“亲疏之别,征儿可懂?”
他稚嫩的冷哼一声,不说话。
“你亲近惠妃与赢易,阿姐自是管不着,但若是太过亲近,甚至被其蛊惑,阿姐,自然要在你学坏之前拉你一把。这大旭江山,终归是你一人的,阿姐如今虽掌权在手,不过是要将大旭从战乱中彻底恢复,威佞臣,威邻国,待得你长大了,有能力操控大旭之事了,阿姐,自会将整个锦绣大旭,捧在你手里。惠妃说阿姐私心严重,欲一手遮天,征儿便信了?在你眼里,可是阿姐的话,或是阿姐这个人,还无惠妃与赢易重要,是以,征儿信惠妃的话,却不信阿姐这个人?国舅家的千金王苏之事,阿姐并未太过为难,只不过征儿要知晓,你如今年纪尚小,但你是君王,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得不谨慎言行。就亦如王苏之事,你只当她是你的玩伴儿,但王苏之父,也便是大旭国舅,今日,可是在朝堂之中说你与王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凤瑶深眼凝着幼帝,再度低沉沉的出了声。
奈何幼帝并未将她这话太过听入耳里,反倒是道:“说来说去,都是大旭江山之事,都是这个皇位的事。阿姐将皇位拿去吧,征儿不想当皇帝了,只要征儿不当皇帝了,征儿是否就可以不谨慎言行,可以与苏儿在一起玩儿了?若征儿不当皇帝了,阿姐可是也不会为难三皇兄了,可以召他回宫了?”
他嗓音仍旧嘶哑,语气仍旧恼怒,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陡然掀了轩然大波。
她父皇与太子皇兄用性命捍卫来的大旭,自家母后临危之际血书托孤,她姑苏凤瑶强疲倦的在外雷厉风行,甚至不惜将自己化为夜叉,为的,便是护住大旭,护住自家这幼帝。
而今倒好,所有的努力,全成了自家幼弟的负担。
她面色终归是冷冽开来,蓦地蹲下身来,目光与幼帝稍微持平,冷沉而道:“你不当皇帝,自然可以!这世上,相当皇帝的人太多太多!你不当皇帝,阿姐一介女子,也无资格当,那好,那阿姐便将这皇位送给外人来抢吧,谁若抢着了,谁便反过来对征儿和阿姐斩草除根吧!我大旭的百年基业,便也到头了,改名换国的日子,便也到了,如此,征儿与阿姐,便成了这大旭的罪人,如此,征儿可是满意了?”
幼帝瞳孔一缩,神色起伏,虽依旧满面恼怒,却并未言话。
凤瑶阴沉观他,继续道:“身为皇族,有些事,不是你不愿做,那便不做。亦如这皇位,你若不坐,你与阿姐,还有许嬷嬷,还有你身边这些宫奴,都必死无疑!你亲近惠妃,便当真以为惠妃待你极好?征儿,人心险恶,并非你如今能理解!而今惠妃既是亡了,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惠妃之死,是她自行撞死,与阿姐何干!阿姐便是再狠,定也不会不顾征儿之意,当场杀她!”
大抵是心底起伏得厉害,是以脱口而出的话,也显得极为的低沉与厚重。
幼帝僵在当场,瞳孔起伏得厉害,待得半晌,他嘶哑而问:“阿姐若未逼惠妃,惠妃怎能撞墙而亡。惠妃昨日还在说盼望三皇兄能有机会归来,怎会在昨日便突然想不开要撞墙而亡。”
凤瑶暗叹了口气,无奈了合了合眼,待得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阿姐此生,虽能对某些人生杀予夺,但却并非滥杀无辜。且惠妃此人,便是她自行撞死,也非无辜。”
说完,眼见幼帝怔愣悲凉的望她,凤瑶淡扫他一眼,继续道:“往日有人曾与阿姐言道,说征儿你小小年纪便已略微成熟,但如今看来,你并非成熟,而是执拗。有些人或事,非你看到的那般简单,而你看不透没有关系,阿姐来替你看透。倘若,你因着外人来对阿姐发脾气或是质问,甚至怀疑阿姐对你存有异心,甚至怀疑阿姐只将你当个争权夺势的傀儡的话,阿姐,也无话可说。这天下之中,就你与阿姐相依为命,若是连你都觉得阿姐在害你,阿姐,便也只能失望了。”
这话一落,不再抬眸朝他望来,仅是极为干脆的转身,低沉而道:“皇上这里,便劳许嬷嬷多加照看,若皇上仍要在殿中发脾气,许嬷嬷无需再理会便是。”
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凤瑶便已极为干脆的踏步往前。
心底,起伏深沉,一股股复杂冷冽之意也在翻腾蔓延。
身后,无人言话,鸦雀无声,诡异厚重的透着几分许寂寂。
待得走得有些远了,突然,身后才扬来幼帝嘶哑悲愤的嗓音,“阿姐,惠妃亡了,你将三皇兄召回来,将三皇兄召回来吧!”
凤瑶足下稍稍一滞,并未言话,依旧一言不发的干脆往前。
仅是片刻功夫,幼帝稚嫩悲愤的嗓音再度响起,“阿姐,你究竟想如何?惠妃都已亡了,阿姐为何还不将三皇兄召见回来!阿姐,你怎能如此狠心,三皇兄会恨阿姐,也会恨征儿的,阿姐,阿姐。”
嘶哑悲愤的嗓音,略微有些狰狞。
这话入耳,凤瑶终于停下了脚下的步子。
她并未立即言话,整个人静立在原地,满身清冷。
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的道:“赢易自请去边关,阿姐,自不能违背他的意突然召他入宫归来。惠妃后事,阿姐已是安排好,无需征儿操心。倘若征儿此际能乖巧明理,便好生擦去眼泪,好生调整心态,安顺过日,倘若你仍觉阿姐心狠,仍抵触或是不信阿姐,阿姐,便也唯有将自己的使命完成,待得你长大成人并将大旭全数捧在你面前后,便彻底消失在你眼前。但此际,你不理解阿姐没关系,征儿的性命,征儿的江山,由阿姐默默守护便是。”
这话一落,再不耽搁,足下也干脆而踏,淡漠往前。
身后,除了幼帝突然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外,沉寂一片。
待离得远了,幼帝的哭声也听不见了,凤瑶才稍稍松下紧蹙的眉头,目光幽远的朝前方望着,瞳孔内,则无端的厚重与落寞。
入得御书房后,凤瑶当即坐在案桌旁开始批阅奏折。
今日案上的奏折,仍是堆积如山,群臣事无巨细的皆上奏禀报。
凤瑶满目沉寂,一一将奏折查看,并无半许懈怠。
许久,待奏折批阅完毕后,她才起身出殿,只见殿外阳光已是极烈,时辰,早已是午时已过。
“长公主,此际可要传膳?”眼见凤瑶打开了殿门,殿外的宫奴们战战兢兢的朝凤瑶恭问。
凤瑶神色幽远,面色淡漠,待得片刻,才低沉而道:“将膳食传入凤栖宫。”
说完,便已踏步出殿,转身朝不远处的廊檐而去。
回得凤栖宫后,宫奴们极是眼明手快的端来了午膳,凤瑶吃得不多,大抵是心底揣着太多的事,思绪翻腾嘈杂间,着实是毫无食欲。
待唤入宫奴将午膳撤走后,凤瑶便伸手揉了揉额头,兀自在软榻上沉默了许久,才回神过来,起身踏步至不远处的榻上小憩,只奈何,心境仍就全然平息不下,便是躺在榻上,合了眸子,整个人,竟无半点的睡意,反倒是思绪越发的翻滚嘈杂,神智,也越发的清晰。
看来是没法儿睡了。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沉寂而叹,待在榻上强行呆了半晌后,才逐渐起身朝不远处的雕窗而去,又待缓缓坐定在雕窗旁的桌旁时,她修长的指尖逐渐将身旁的雕窗推开,待得殿外略微灼热的风扑在脸上时,她瞳孔一缩,低沉吩咐,“将柳襄为本宫传来。”
这话一出,殿外当即传来宫奴小心翼翼的应话声,则是片刻,便有宫奴的脚步声小跑而起,越来越远。
窗外,一片沉寂,殿内,也依旧无声无息,压抑厚重。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凤瑶目光落在窗外远处,满目幽远。
则是半晌后,殿外突然有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幽远的瞳孔微微一缩,回神过来,目光循声一望,则被窗棱挡住,看不清来人。
仅是片刻,殿外便扬来了宫奴恭敬的嗓音,“长公主,柳公子已是传来,此际可要宣他入殿?”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也几不可察的变了变。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坐直了身子,随即抬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微微睡乱的青丝,而后才薄唇一启,淡漠无波的道:“宣。”
短促的字眼刚一落下,不远处的那道殿门,便轻轻被推开。
随即,人还未踏进,一股浓烈的脂粉味道倒是飘了过来。
凤瑶顿时皱了眉,森冷凉薄的目光顺势朝那打开的殿门一扫,瞬时,便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柳襄,踏步进来了。
今日的他,依旧是满身大红,便是连脚底的长靴都是大红,且他那红袍之上,绣着几道金丝牡丹,令人乍然观望间,倒觉突兀刺眼。
只奈何,最让人咋舌的,并非是他这身招摇突兀的大红袍,而是,他那略带妆容的脸,自古有言,施妆描眉,自是女子之事,当然,偶尔戏台上的男子,也会稍稍描眉描脸,但此际这柳襄的脸,眉毛描得如细柳,脸颊的薄红清透如水,且他那两瓣唇上,竟还涂着殷虹的胭脂,便是他那光滑的额头,且还描着大红的花钿,瞬时之中,他抬眸朝凤瑶这边望来,只觉,弱柳拂风,柔媚四溢,但再瞧他那张光滑白皙且描得极为精致的脸,却又顿时让人心生震愕。
凤瑶清冷沉寂的瞳孔终于再度缩了缩,便是连冷冽无波的脸,此际都抑制不住的僵了僵。
她眼角也跟着猝不及防的抽了抽,心底深处,唾弃抵触,只道是比起以前那瑞侯,这柳襄着实才是真正的不男不女,媚态十足的变态。
思绪至此,凤瑶挑着眼角挪开了目光。
这时,那满身大红的柳襄已站定在了她面前,柔媚低缓的道:“长公主终于想起柳襄来了。”
说着,嗓音越发的风月亲昵,“柳襄入宫已有半月,而得长公主主动召见的次数则是寥寥可数,往日在风月之地,倒也只觉女子如猛虎,盯着柳襄便要直了眼睛,但入宫后才发觉,这世上,也是有如长公主这般坚韧巾帼之女,不喜声色,威仪自若,着实让人倾慕。”
凤瑶冷道:“阿谀之言,多说无益。本宫且问你,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此处乃禁宫,你堂堂男儿,何来敢如此穿着与描妆?”
这话一落,凤瑶终归是再度将目光森然无波的挪向了他那张柔媚风月的脸,继续道:“倘若你当真喜欢不男不女之姿,本宫,倒也可帮你一把,让你当成成为不男不女之人。”
柳襄并未将凤瑶这话放于眼里,柔媚风月的脸上,也无半许的惧意。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眸色微动,修长的眼睛极为直接的迎上了凤瑶的眼,随即殷虹的薄唇才微微一启,只道:“昨夜长公主差柳襄离去,说有什么事今日再谈。柳襄一直谨记长公主之言,今日一早便开始梳妆描眉等候长公主召唤。这身妆容,也是柳襄精心而造,只因,长公主昨夜因皇上与惠妃之事而心情不善,柳襄百般心疼却又无法为长公主承担或排遣,是以今日便一早准备,若得长公主召见的话,一来是为长公主禀报些事,二来,则是要为长公主跳一曲霓裳舞,以让长公主,高兴。”
他振振有词,眸中的风月媚惑之气,越发浓烈,整个人都恭合柔顺,无端勾人,倒他此番模样落在凤瑶眼里,却仍是增了几许不伦不类的异样与抵触感。
大抵是鲜少接触过柳襄这般柔媚风月的人物,是以也不习惯这柳襄的刻意亲近与勾人。
再者,她姑苏凤瑶从小便顽劣成性,女儿该有的姿态,她并未学得多少,常日便喜舞刀弄剑,日日让父皇与母后焦头烂额,是以所谓的女儿该会的女红或是舞曲,她虽会,但却不精,也未有兴趣去学精,更无兴趣来看。
如此,更别提风情万种的男人在她面前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