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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交织,月色皓白,加之江风浮动,冷冽四起,天地之间,似如寒水寒光密织而起,一片惨白撄。

大盛的船只,连连靠拢。各船之人,皆人心惶惶。

那条司徒夙的主船上,兵卫与侍奴焦急的忙进忙出,慌作一团,满船之上,气氛肃穆发紧,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直至,一道嘶哑黯然的嗓音突然而起,“殿下伤势已包扎完毕,多加修养,便可无碍。”众人那股子一直压抑在心的急促感,终归是全然的松懈了开来。

自家太子殿下,终归算是,脱离危险了。

只是,随军多年,见惯了自家太子雄姿英发,挥斥方遒,便是手起刀落,血色狰狞,也不变面色,但今夜太子殿下的反应,无疑是将他们都吓着了。

满船之人,皆开始消停下来,然而心底的担忧却是逐渐升腾而起。

仅是不久,便有两名主将入了司徒夙主屋,眼见司徒夙仰躺在榻,神色迷离怅惘,二人面面相觑一番,眉头紧蹙,当即朝司徒夙跪了下来。

瞬时,森硬铠甲齐齐碰地,撞出了几道金属脆然之声。

司徒夙闻声回神,迷离的目光循声一望,待瞧清二人,他瞳孔也稍稍聚焦,随即挪开目光,干裂的唇瓣微微一启,“尔等要说什么,本殿已知。是以,一切皆不必多言,出去。偿”

他嗓音极低极缓,却是嘶哑不堪,但语气中的威仪之气,却是分毫不曾掩饰。

肩膀的疼痛还在,起伏震撼的心还未全然平息,便是那股绝望与悲恸之感依旧浓烈,是以此际周身都消停了,但也不愿去多想,多思量什么。

他司徒夙啊,此生难得动情。那般明月的女子,乃他这几年一心所求的人。而今反目成仇,震撼莫名,这种感觉,突然令他破天荒的体会到,何为绝望无助,甚至是,何为肝肠寸断。

各种情绪皆交织在心,他已不想再多说什么,这两名主将专程过来的目的,他自然也心底了然。

今夜他司徒夙为女人奋起而搏,以身犯险,这两名主将,定也是来数落他的。但他司徒夙终归也是不认命之人,那姑苏凤瑶不是对他无情么?但招惹了他的心,若想毫无干系的断绝一切,他司徒夙,何能允许呢。

“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已为大旭长公主做了不少,但大旭长公主对殿下之心,却并非领情。而今,恕属下斗胆而言,那大旭长公主对殿下已恨之入骨,望殿下,莫要再对她心善,更莫要再对她留情。”

恨之入骨?

冗长的一席话,司徒夙却独独听到了这几字。

他瞳孔微缩,神色幽远,一时,并未言话。

眼见司徒夙毫无反应,另外一名主将也急在心里,“殿下,傅九所言在理。那大旭长公主万不可再接触。属下也斗胆而求,望殿下下令,即刻改变水路路线,从大楚东面入楚,不再与大旭同路。”

今日之斗,显然,那大旭长公主与大旭摄政王皆非容易对付之辈,且那二人身边,还有两名极是凶恶的侍卫随护,不可小觑,而自家太子殿下,此番过来并未太过准备,也未带重兵而随,且自家殿下虽可叱咤风云,但若论单打独斗,不定是那大旭贼子的对手。

是以,为防那大旭再度杀个回马枪,此番调船而行,全然与大旭分开,才该是万全之策。

“倘若大旭有心乘胜追击,便是本殿改变水路,那大旭之人,仍会拼杀而上。”

半晌,司徒夙嘶哑暗沉的出了声。

说完,目光朝前方二人扫来,“你们也不必担忧什么,今夜那大旭摄政王会突然出手阻拦,便证明,本殿这条命,他们尚且还不敢要。此番之行,自然是得,继续与大旭同行,本殿倒要看看,那大旭的摄政王,究竟能否翻了本殿的天。”

两名主将面色陡变,傅九忙道:“殿下,此番不仅是那大旭摄政王欲对你不利,那大旭长公主对殿下也极为阴烈狠毒!大旭摄政王已不可小觑,大旭长公主,更不得不防。望殿下顾及己身安危,调船而行。”

这话一落,跪在一旁的主将刘巍也开始垂头而道:“望殿下,顾全己危,调船而行。”

两名主将齐齐而劝,司徒夙瞳孔缩得厉害,心底的空洞之感,则逐渐被复杂纷繁填满。

“调船另行之事,再议。”

他语气暗哑幽远。

傅九与刘巍满面无奈,身子骨绷得僵直,待默了片刻,正要再度而劝,不料嗓音未出,司徒夙已稍稍合眼,嘶哑出声,“今夜之事,尚且是本殿考虑不周,而今已识人心,下次,定不会任由旁人猖狂算计。”

说着,嗓音一沉,“尔等,不必担忧。”

眼见司徒夙态度坚决,傅九与刘巍面面而觑,面色复杂却又无奈。

则是片刻,两人才抬眸将司徒夙那苍白疲倦的面色扫了一眼,随即不再耽搁,仅是无奈恭敬的出言告辞。

待得二人离去,屋内气氛,便彻底恢复了沉寂,周遭烛火摇曳,光影晃然。

墙角之处,松神的檀香青烟缕缕,奈何却仍旧松不了他满心的嘈杂与怅惘。

屋外,江风浮动,簌簌之声惊人,加之身下的大船略微颠簸,似要被大风刮倒一般。

司徒夙稍稍伸手,掀了被褥盖上脖子,则是片刻,屋外之处,竟突然有笛声而起。

清江冷月,气氛幽谧陈杂。那笛声就这般突兀而起,无疑是扰了整个寂静的江夜。

司徒夙眉头一皱,终归是稍稍掀眼,待沉默片刻,才缓缓挣扎下榻,待强行忍耐肩膀的疼痛站定于窗边,而后推窗一望,便见隔水不远的那条大船上,灯笼摇晃,光影重重,而那道毫无平仄的笛声,便正从那大船的主屋,扬出。

一时,目光凝在那主屋的光影上,抑制不住的,出神。

周遭的江风,肆意拂刮。

冷月似钩,凄清凉薄。

比起屋外的清冷肃肃,此际凤瑶的主屋,则是暖炉而架,檀香而焚,满身雪白的颜墨白,则静静坐在凤瑶榻旁,修长的指尖在竹笛上微微而滑,那一股股平仄安眠的笛声,肆意而起。

他静坐而吹,这一吹,便吹了接近一个时辰。

待得笛音落下,他垂眸扫了一眼榻上安眠的凤瑶,随即,稍稍起身,踏步出屋。

屋外,江风将他的袍子刮得极盛,墨发飞扬,整个人披着一身光影,颇有几股羽化之意。

伏鬼与王能纷纷回头,转眸观他。

颜墨白则犹如未觉,待仔细将屋门合好,才转身过来,手指一探,将竹笛朝伏鬼递去。

伏鬼急忙上前两步,极是自然的接过竹笛,随即从袖中掏出锦布,将竹笛裹好。

王能则神色微动,低沉而问:“摄政王,长公主如何了?”

“长公主,正安眠。”颜墨白答得平缓,这话一落,目光微抬,顺着江面望向了那对面船上的司徒夙。

二人目光一汇,刹那之际,则是火光乍现。

司徒夙陡然回神,意识回笼,这才觉肩胛疼痛剧烈,满身冰凉僵硬,竟是不知,自己在此处失神了多久。

颜墨白则勾唇而笑,清俊的面容在月色下极是儒雅蹁跹,温润如玉。

只是这般容颜,在司徒夙眼里无疑是有毒。

凤瑶身边有这等风华男人守候,便是不是真心,也难保凤瑶不被他侵蚀,从而动情。再者,这男人,还满身算计,他司徒夙,虽不能如泼妇一般撕碎他面上的笑,但他这条命,他司徒夙早晚都得收下。

思绪至此,目光也森冷凉薄,奈何那对面的颜墨白,却还依旧对他懒散而笑,那笑容,无疑是掺杂了几许傲然与得瑟,就像是,天地万物都被他囊括其中,而他司徒夙在他眼里,却不过是个笑话。

他指尖蓦的用力,紧扣在窗棱之上。

则是片刻,那颜墨白已不再朝他观望,反倒是缓缓挪开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伏鬼。

“去备三碗姜汤过来。”他温润平缓的吩咐。

伏鬼一怔,下意识脱口而问:“三碗?”

颜墨白笑得自然,“两碗随本王与长公主,剩下一碗,送去给那大盛太子。”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缓缓转身入屋,待得屋门被他在屋中彻底合上,伏鬼才迅速而离,徒留王能一人僵在原地,落在门上的目光,越发复杂。

凤瑶醒来时,天色已是大明,而大船,仍在曲江之上漂流。

许是怕她冷,颜墨白合了屋中所有的雕窗,墙角还燃了暖炉与焚香,周遭气氛,平静无波,但却是温暖四溢,暖得竟是有些让人微微发热。

凤瑶稍稍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大抵是这番声音触及了不远处软榻而坐的人,则是刹那,那人回头过来,平缓而问:“长公主睡醒了?”

清风儒雅的嗓音,柔情四溢。

凤瑶稍稍一怔,抬眸一望,便见那软榻上的颜墨白已是起身,缓步朝她这边行来。

今日的他,竟是突然着了身紫袍,整个人,蹁跹儒雅,竟是比常日穿白袍还要来得风雅精神。

“摄政王今儿如何突然穿紫袍了?”

她漫不经心的问,说完,便垂眸下来,指尖微动,正要扯身上滑落的被褥,不料手还未动,颜墨白已恰到好处的探手而来,极是温柔的将被褥扯着将她裹好,“大楚之地,天气寒凉,微臣此行所带衣物不多,稍稍厚实的唯有紫袍,是以,今日便穿了一身紫。”

他极为难得的平缓解释,话语细致。

这话一落,便松了凤瑶的被褥,悠然而问:“不知,微臣今日这身打扮,长公主觉得可入眼?”

凤瑶低沉道:“摄政王厉历来风雅,无论穿什么,都俊。”

她兴致缺缺,言语也极是应付。

大抵是昨夜伤筋动骨的打斗,内力与气力纷纷耗散,此际着实有些精神不济,浑身上下,也莫名觉得不适。

“长公主倒是难得如此夸微臣。”

正这时,颜墨白则轻笑而道。

凤瑶瞬时抬眸,目光再度朝他一扫,则见他满面笑意,温柔缠蜷,竟如春花朗月,无端的将满身的疲惫都稍稍冲散了半许。

往日便曾听过,颜可养眼,而今算是见识了。

这颜墨白的颜,着实俊然如玉,极其养眼,令人欣赏之余,心底也跟着平泻悠长开来,只不过她方才之词,不过是应付的随意赞许,这厮耳闻之后,笑得这般开心作何。

她着实有些看不懂他的反应,却也无心再多看。

待将目光落向雕窗上的那片明色,低沉而问:“本宫睡了多久?”

“一夜,再加今日上午。”

是吗?

凤瑶眉头微蹙,心生戒备。只道是,敌仇在旁,她竟睡得这么久,无疑是有些不分主次,大意了些。

“大盛太子有何动静?”她默了片刻,话锋也跟着一转。

“长公主昨夜大伤大盛太子,惹得大盛之人人心惶惶。大盛太子虽伤势无碍了,但昨夜却是在窗边衣着单薄的立了一宿。估计这会儿,伤势加风寒,定让他吃不消。”

颜墨白依旧答得干脆,嗓音懒散柔和,却无端的夹杂几率调侃。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神色微动,慢腾腾的再度补了句,“大盛太子身子不适,想必接下来几日,定会安分几日了。”

凤瑶兀自听着,并无太大反应,心底的戒备之感,却仍旧不曾全然松懈。

战场上身经百战的人,又岂会被这点伤与风寒难倒?再者,昨夜她那般癫狂的伤他,凭那司徒夙之性,振起而报仇,伤她辱她,并非是全然不可能。

毕竟,战场上的野狼,何事输得这般狼狈过。昨夜突然栽在她这个女人的手里,便是他大盛太子的贵胄身份与他那满身的志气与傲骨,也决不容他全然的忍气吞声。

大抵是被伤得太过厉害,命途斗转,而今,她对人性这东西看得并不简单。

是以,心境也仍旧发紧发沉,待得颜墨白这话落下后,她并未太过耽搁,便阴沉而道:“司徒夙虽是受伤,但也绝不可小觑。摄政王可有吩咐王能等人对大盛之人好生戒备?”

颜墨白平缓而道:“王能那般聪慧之人,便是长公主不吩咐,他自然也知晓好生戒备。”

凤瑶眼角微挑,一时,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凝她片刻,“长公主初醒,想来胃中定是不适,不若,微臣差伏鬼松懈清淡膳食过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腹中倒着实有些饿了。

仅是片刻,她抬眸朝颜墨白扫了一眼,淡然点了头。

伏鬼动作极快,似是早就将膳食准备好了一般,待得颜墨白出口吩咐不久,便已将膳食全数端来。

凤瑶刚起身下榻,颜墨白则顺势为她披了件外袍,而待下意识的朝外袍一扫,则见袍子通体为紫,色泽明艳,袖袍之上,竟还有金丝的凤凰,纹路别致,绣工独到。

“大楚天冷,早在出发的前两日,微臣便已差人为长公主备了御寒衣物。”

许是瞧出了什么,颜墨白恰到好处的出声解释。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外袍上挪开,待与他缓缓踏至圆桌坐定,才淡然而道:“摄政王倒是费心了。只不过,这袍子上的金丝,该是费了摄政王不少银子。”

她随意而道,嗓音一落,缓缓转眸观他。

颜墨白笑得温润,并未即刻言话,待伸手为凤瑶碗中布膳后,才抬眸迎上凤瑶的眼,“银子的确耗费不少,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长公主若喜欢这衣裙,便好。”

凤瑶目光一深,仔细凝他,若有无意想从他眼中探出他这话的真假,奈何盯他片刻,却是一无所获。

正待挪开目光,颜墨白突然轻笑一声,“微臣虽颜好,但却还未达到令长公主望脸止饿的地步。长公主还是先趁热喝些鱼汤,暖暖胃。”

凤瑶顺势垂眸下来,不再多言。只是莫名发觉,今日的颜墨白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行,竟是比往日越发的温柔不少。

这厮昨个儿才遭受了那等灭顶之灾,差点丧命,而今大盛之军仍在,这厮却如无事人一般淡定悠闲,无疑,这厮的内心,着实是太过强大,甚至于,已强大到,无可撼动。

整顿膳食,凤瑶吃得不多,却无端沉默。

大盛在旁,心底终归是如压着一方巨石,不知何时,那石头便要突然落下来,将人砸得血肉横飞。

膳食过后,她缓缓起身,便要踏步出屋。

颜墨白似是全然知晓她意图,并未出言阻拦,仅是踏步跟来,在她身边温润提醒,“外面风大,长公主不若先穿好外袍再出去。此番大楚之行不可掉以轻心,长公主你,也切莫要在此特殊的当口受寒。”

这话入耳,凤瑶应声驻足,只觉有理,随即也缓缓扯下外袍,正要自行而穿,颜墨白轻缓抽走了她手中的袍裙,平缓而道:“微臣帮你。”

轻柔的嗓音,着实是温和儒雅,暖人之至。

虽一直知晓这颜墨白极是风雅,但却不曾料到,这人竟也会体贴暖到这等地步。

只是他越是对她如此明着的体贴,她心底便越发的怪异悬乎。

她并未言话,仅是受着他的服侍着衣,待得颜墨白绕至她前方极是雅然的为她系着腰带时,她瞳孔一缩,深眼凝他,正要发问,不料话还未出,颜墨白低着头,适时的柔和而道:“长公主昨夜与大盛太子说的话,微臣在外,听见了。”

凤瑶猝不及防的噎了后话,面色微讶,“何话?”

他已是系好了她腰间的玉带,缓缓抬眸,瞬时之际,他那张灿然缠蜷的笑脸顷刻钻进了凤瑶的眼。

待得她蓦的一怔,心口一跳,强行镇定的垂眸之际,他道:“长公主说……你爱我。”

短促的几字,突然入耳,凤瑶浑身僵了一下,不待她反应,颜墨白已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缓缓往前。

心思思绪烦乱,羞耻暗恼,凤瑶垂着眸,低沉而道:“摄政王也是听人墙角的小人之辈?”

颜墨白头也不回,轻笑一声,“并非微臣要听墙角,而是长公主嗓音极大。昨夜那话,不止微臣听见了,便是伏鬼王能,甚至船上的大旭兵卫,都听见了。”

凤瑶顿时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面色也起起伏伏,心口震愕难耐。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已牵着她驻足下来,一手,略微干脆的推开了前方屋门。

瞬时,江风顺着打开的屋门灌入,吹乱了满头不曾梳过的青丝。

凤瑶急忙伸手下意识的理了理额头的碎发,颜墨白已牵着她顺势出屋,待在船边凭栏而立之际,她目光朝前方不远的大盛船只一落,耳畔则闻颜墨白平缓幽远的嗓音,“今早大盛之船极是安分,未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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