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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朝凤瑶凝着,默了片刻,厚重幽远而道:“微臣这人,本是无情,微臣能活到今日,靠的,也是不择手段。再者,人皆有一死,那农女与其在这宅院里贫困终老,还不如,一死而重如泰山。只要危急之际,她能替代长公主所有危难,便是亡了,微臣,自当为其赏赐与加封,光耀她,庞氏一族。撄”

他嗓音极缓极慢,语气卷着几许漫不经心。

然而这番随意对旁人生死全然算计之事,他却行得自然,言道出的话,也似理所当然。

不得不说,若论算计与心狠,这天下之中,都难有人与他颜墨白匹敌,且那庞玉芳许是怎么都料不到,她倾慕着的人啊,在她面前尚且还能对她柔和以待,温润儒雅,背地里,则是在计量她的生死,不惜将她一介贫农拉入这权势烽烟的漩涡。

也是了,有时候命运本就如此,若那农女不动心,不恻隐,不倾慕,又何来,连生死都被人计上了?

思绪至此,嘈杂怅惘,一时之间,各种情绪缠绕起伏,平息不得。

凤瑶满目复杂的朝他凝了几眼,随即垂眸下来,无心言话。

颜墨白也不再耽搁,正要起身朝浴桶而去,却待刚刚起身,便闻凤瑶低沉嘶哑而道:“我们沐浴过后便回破庙,难道不可吗?庞玉芳与其母,终是无辜之人,又何必牵连她们?再者,她们也都是你大周子民。”

“长公主心软了?”

颜墨白稳住脚下,回头朝凤瑶望来,幽远嘶哑而问。

凤瑶眉头一皱,未言话偿。

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瞳孔在凤瑶面上流转几圈,继续道:“本以为长公主今日不悦,是因不喜那农女,却是不料,长公主对她,终是仁慈。”

说着,叹息一声,“长公主不必担忧什么,微臣有意计她性命,也不过是防不时之需罢了,倘若追兵未来,而是援兵而来,微臣自会大谢农女一家,但若追兵来了,也望长公主理解,微臣心中,本有天下子民,只是危急之际,微臣已顾不得太多,只要长公主安好,便是足矣。若是不然,一旦长公主不测,微臣单枪匹马跑这一遭,又强行平拼命的将长公主从安义侯手里救下,岂不是白费功夫,且那些洒出之血,也岂不是白洒了?”

凤瑶神色幽远,面色也越发复杂开来,待朝颜墨白凝了半晌,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绪一番,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事态如此,本宫也不能反驳摄政王什么。也只愿,苍生皆为重,能减却杀伐的话,自当减却。再者,本宫也有傲骨冷冽之心,但也终归,愿俗世和平。”

她嗓音极是幽远无奈,复杂重重。

许是她终归是女子,心底深处那股挥却不走的良善作怪,是以令她整个人都不够狠毒强势,又或许,当日颜墨白给她那一千精卫狰狞而亡,鲜血成河的场面太过震动她的心,是以,情绪崩溃得太多,而今的她,满心沉重,行事也不若往日那般不顾一切,反倒是显得感性脆弱,甚至忧人性命了。

然而这种感性与脆弱,却终是非她所喜,更也得她万般抵触。

奈何,心软就是心软,压制不得的,也只望,带得这几日的事全数消停,一切安然过后,她姑苏凤瑶,能全然调节心态,不再挂记旁人性命才是。

毕竟,身处高位,且又执掌一国,早该看淡旁人生死,更还要亲手杀人性命才是,如此,她姑苏凤瑶啊,又岂可心软。

若她能有颜墨白一半的狠烈与冷血,手段与计谋,如此,她姑苏凤瑶,许是也能如他一样步步为赢,断不会落得如此需要颜墨白来救她护她的境地。

思绪至此,怅惘幽远,一时之间,眸色也莫名且抑制不住的暗淡几许。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心有仁慈,微臣自是明白。只是如此身处乱世,诸国皆虎视眈眈,你期望的和平,许是,只能让微臣去平定天下后,甚至打压掉诸国的野心后,那时,长公主的心愿,微臣,才可为长公主实现。”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甚至也不待凤瑶反应,他已缓缓开始缓步朝不远处的帘子行去。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颜墨白的话也层层在心底流转,经久不息。

他的话,再度一字一句的撞到了她心口,激起了层层波澜。只是,她姑苏凤瑶的心愿,又如何要让他颜墨白来帮她实现。毕竟,一旦天下大乱,纷争而起,颜墨白被诸国围攻,是否存得性命都说不准,又何来的精力,为她姑苏凤瑶视线和平之愿。

越想,心底越发沉重,不知何故。

总觉得,此番一旦回得楚京,亦或是一旦颜墨白领军前往曲江,那时候,天下大战,列国角逐,终是要,全然的拉开帷幕了。

凤瑶浑身微微发紧,思绪缠绕,平息不得。

她兀自沉默着,紧烈的瞳孔径直凝在墙角,一言不发。

不多时,颜墨白已沐浴而来,待得帘子掀开,一道道平缓的脚步声瞬时打破了周遭沉寂。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下意识抬眸循声而望,则见,那满身颀长的颜墨白,正衣着素袄,袄子略有补丁,且那袄子似也有些短,竟让他半截腿脚与手臂都亮在外面,奈何这等全然不适的袄子穿在他身上,却并未太过不伦不类,虽也不曾有锦衣华袍来得精致与贴合,但却又不让人觉得太过突兀,甚至连带他浑身的那股儒雅风润之气,也不曾被那袄子掩住半许。

他那双深邃平和的瞳孔,正径直的朝她望来,待得二人目光一汇,瞬时,他薄唇一弯,突然勾唇一笑,风华之至。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一紧,下意识故作淡定的挪开眼,心底则沸腾起伏,只道是,有种所谓的温润与儒雅,是可全然从内在散发,从而仅靠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眼一神,便可传达得淋漓尽致。

而颜墨白,也恰巧是这种能将温润与儒雅从内在透露得极是完美的人,就如,即便这人湿润的墨发披散,整个人衣着补丁朴旧,但也能,清风儒雅,风华之至。

谁道女子才能勾人的?

如颜墨白这等男子,公子如玉,俊雅温和,自也是,勾人的。

“天凉,长公主怎不擦拭湿发?”

仅是片刻,颜墨白已缓步过来,自然而然的坐定在了凤瑶身边,平缓柔和而问。

他嗓音里的嘶哑,已不知何时减却了大半,凤瑶微微一怔,也突然反应过来,方才颜墨白举步过来时,足下也非太过踉跄了,反倒是行走略微平稳,若非面色仍旧苍白的话,自也难以觉察他是满身伤口之人。

“思绪太乱,是以无心擦拭罢了。”凤瑶默了片刻,如实而道。

颜墨白神色微动,也未就此多言,仅是修长的指尖微微一伸,拿了一旁的长帕便开始细致为凤瑶擦拭起湿发来。

“长公主可还是在为那农女母女的性命担忧?”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他突然平缓而问。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想通了,自然就不担忧。毕竟,人之在世,不得不自私,亦如,纵是本宫不愿杀人害人,但本宫,终还是想不顾一切的,活着。”

颜墨白深眼凝她,目光平和,随即薄唇一启,缓道:“人之在世,本该自私,毕竟,使命未成,无论是长公主与微臣,都愿手段用尽的活着,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不得不为之事。”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长公主可知微臣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凤瑶漫不经心的摇头,也不曾抬眸观他。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他神色逐渐幽远,继续道:“微臣杀的第一人,便是在青州的破庙里。当时,微臣刚满十岁,那老乞丐便百般苛刻微臣,抢微臣讨来的东西,还要打骂微臣。有一次,微臣快被他打死之际,缩在墙角端了佛灯,趁他继续弯身使拳朝微臣打来之际,微臣咬牙用尽力气,趁他不备,用佛灯烛台的尖端,捅破了他的心脉。”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微变,下意识观他。

他则逐渐将目光落在了凤瑶的湿发上,似如在言道一件与他无关之事一般,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当时,那老乞丐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满地都是,他死不瞑目,眼睛瞪了一夜,而微臣,便在墙角瑟缩惊恐了一夜。待得天还未明,微臣用尽气力,将那人埋了,且说来也是奇怪,当时无论如何的害怕,但见那人被微臣推入土坑,甚至用泥土掩盖住了圆瞪的双眼,那人也一动不动,僵得毫无动作,也从那时,微臣突然就不怕了。只道是,所有狰狞的恶人,只要鲜血流干,性命殆尽,便再无攻击的本事,任人宰割,是以啊,惊恐之后,便是平息,害怕得太过,是以,也能胆从心来,人的阴狠与潜力,从容与淡定,也皆是被逼出来的,微臣,便是如此。”

说着,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也相信,长公主能做到从容与淡定。毕竟,比起长公主的宽怀仁慈,微臣更愿,长公主冷血薄情,只要心中薄情无愧,才可神智清明,无牵无挂的对待任何事。”

“一味的冷血薄情,摄政王以为这就是好事?”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复杂而问。

颜墨白神色微动,摇了摇头,勾唇而笑,“自然不是,但对于如今的长公主来说则是好事。毕竟,长公主太过仁义,心有软肋。此番是那农女,没准儿下次,便是……赢易。”

凤瑶终是明白过来了。

说来说去,这厮如今是在担忧她对赢易心软?

她心口一沉,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复杂阴沉了几许。

“赢易胆敢在本宫不在大旭之际而兴风,且还敢山洞大旭兵卫与大周为敌,挑起两国争端,就凭这些,本宫何能对赢易心软。”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冷冽而道。

颜墨白似也不曾将她这话太过听入耳里,缓道:“长公主不心软便成。毕竟,赢易那人,认准了长公主是杀了惠妃的凶手,如此,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那赢易啊,也早已不是往日的赢易了。”

说着,嗓音微挑,“长公主许是不知,边关最是磨人,日日都在刀尖上行走,不知下一刻是否会被人突袭,从而丢了性命。在那等地方生活啊,寂寞难耐,对一统三军的威仪也最是向往,如此,身心皆受磨练,所谓的野心,定也会随之增长。毕竟,每一个入得军营之人,但凡有上进心的话,皆是想挥兵点将,雄风与威仪大展,壮志而酬。”

这话一落,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了。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并未言话,整个人安然坐在原地,兀自沉默。

屋内的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沉静尽显。

颜墨白手中动作未停,一直在为凤瑶擦拭湿发,待得凤瑶头发略微发干之际,他才稍稍停歇动作。

凤瑶按捺心神的抬眸观他,只见他似是累了一般,瞳中略有倦色,那张俊逸的面容,也越发的白了几许。

“摄政王方才沐浴时,见得身上的伤口如何了?”她默了片刻,心口微紧,故作自然的问。

“伤口已是无碍,长公主不必挂记。”待得凤瑶的嗓音刚刚一落,他便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说着,话锋一转,“长公主可是饿了,微臣这边去看看那农女是否将膳食备好……”

“膳食先不必,待本宫为摄政王伤口上药后,你再去也不迟。”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已低沉嘶哑的出声打断。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凝她,“微臣伤势确无大碍,长公主不必……”

“无论是否有碍,敷些伤药也是极好。毕竟,这农女家的伤药,的确上乘,上药至伤口后,便会即刻止痛,效果明显。”说着,话锋一转,“你是自行褪衣还是本宫帮你?”

她嗓音极为直白,全然无心与他多做纠缠。

毕竟,这厮历来嘴硬,她自然也是知晓,且他身上的伤,的确狰狞磅礴,昨日一见便是触目惊心,狰狞之至,自也是不可疏忽与懈怠,若是不然,一旦伤势恶发,这颜墨白,还哪有力气去抗击大周异心之人,又哪里精力,去应付赢易与大盛?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越发一沉,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坚持。

颜墨白凝她两眼,沉默片刻,终还是妥协下来,随即缓缓侧身背对凤瑶而坐,修长的指尖,也开始缓缓褪衣。

周遭沉然,满屋的清寂。

凤瑶安然而坐,静静凝他,纵是昨日便已见过他狰狞的伤口,奈何此番见得他袄子褪下,皮肤展露,她终归还是被他身上那些狰狞模糊的伤口再度怔住。

心口莫名的猛跳了几许,也见那些伤口,并未完好结痂,有些甚至撕裂破烂,露出了刀痕里的鲜红血肉。

她瞳孔蓦的跟着颤了半许,怔愣之中,不曾反应。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平缓而道:“天儿冷,长公主若要上药,便稍稍快些。”

他嗓音极是平缓,毫无半许锋芒之意,甚至若是细听,也不难听出其中刻意夹杂的几许调侃。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不再耽搁,待得强行按捺心神后,便开始一点一点仔细的为他上药。

整个过程,二人皆不言话,气氛缄默。

待得一切完毕后,时辰已过了许久许久,而不远处的门外,也突然扬来了庞玉芳拘谨的嗓音,“颜公子,姑娘,午饭已是备好,你们可要去大堂吃饭?”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皱,并未言话,仅是淡然伸手,开始细致小心的为他将袄子披上。

颜墨白则抬眸朝屋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平缓而道:“多谢姑娘了,若是可以,可否劳烦姑娘将膳食端来屋中?我娘子身子疲乏,不宜多走。”

这话一落,屋外并无应声,反倒是待得片刻后,庞玉芳那拘谨的嗓音才微微扬来,“我知晓了,公子与姑娘稍等。”

说完,便已转身离去,脚步越发远离。

此际,凤瑶已为颜墨白将袄子全然披上,他也下意识伸手开始系上衣带,待得片刻,庞玉芳已再度在门外唤门。

这回,颜墨白亲自起了身,踏步过去开了屋门。

瞬时,冷风顺着屋门蓦的灌入,彻底扰了满屋的清净,也终是或多或少的驱散了一屋子的浓烈药味。

庞玉芳朝颜墨白客气两句,随即便端着午膳入得屋中,待将膳食放于桌上,又拘谨的立在原地,抬眸迅速朝凤瑶与颜墨白各自扫了一眼,面色起伏,欲言又止。

凤瑶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心有清冷,仅是扫她一眼便不再观望。

“姑娘可是有事?”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脱口的嗓音,也一如既往的平缓淡然。

庞玉芳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犹豫片刻,终是拘谨而道:“年关将至,家中一直存着一副对联,奈何我却因身高不够,搭着凳子都无法将对联贴在门上,是以,待得公子吃完午饭了,可否,可否帮我贴贴对联?”

这话,她说得着实有些断续吞吐,似是略有心虚,又或是太过紧张一般,舌头都极为难得的不曾打直。

却是这话一落,她脸颊也蓦的通红,整个人越发紧张拘谨,犹豫片刻,又干瘪生硬的解释了句,“公子身高够,许是踩着凳子能为我家贴上春联。那春联,是我爹早些年就买了的,却是无机会贴上,是以便一直存放在箱子里,无机会贴上。”

这席话入得耳里,凤瑶眼角一挑,淡漠清冷的瞳孔,终是抑制不住的再度朝那农女望去。

本是以为,农女皆如徐桂春那般朴素,落落大方,却是不料,竟也还是有人,分不清身份,欲攀附高枝。

就如这农女言道出的这席话,无疑是理由生硬牵强,别说是让人信了,就是让人能完整听完,都已算是好耐性了。

“年关将至,贴对联自是喜事。”凤瑶默了片刻,随即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经心的低沉出声。

这话一落,待得颜墨白与庞玉芳皆是转眸朝她望来时,她目光微抬,径直凝向了颜墨白那双漆黑无波的瞳孔,“既是庞姑娘相邀,夫君可有意去帮忙?”

他深邃的目光顺势在她面上逡巡,却是片刻,似如兴致大好,蓦的勾唇笑了。随即便扭头朝庞玉芳望来,薄唇一启,平缓而道:“在下的确有心帮忙。只是,在下恐高,着实不敢站在凳子上。”

庞玉芳蓦的一怔,拘谨愕然的望他。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倒是略有通畅,随即清冷的目光朝庞玉芳落来,微挑着嗓子道:“我夫君既是畏高,想来着实帮不到庞姑娘你。只是,我这人,也喜帮人,且此番终是入住你家,也终是承庞姑娘恩情,是以,庞姑娘那对联,我……亲自来帮你贴。”

这话一出,不待庞玉芳反应,凤瑶已略微干脆的起了身。

颜墨白面色微微而变,恰到好处的伸手,一把扣住了凤瑶的手腕。

“娘子身上有伤,不宜动作。”他道,这番脱口的语气,平缓之中,却终是夹杂了半许不曾掩饰的担忧。

凤瑶极是淡然的将他的手挣开,低沉而道:“虽为有伤,但贴对联这点力气,我是有的。”

说着,目光朝庞玉芳落来,“庞姑娘,走吧。”

庞玉芳面色一急,眼见凤瑶便要踏步往前,她脸颊越发通红,整个人越是尴尬。

她忙道:“姑娘也有伤在身,的确不便为我贴对联。姑娘且坐下休息与用膳吧,那对联,我到时候另找办法贴上便是。”

凤瑶瞳孔一缩,“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嗓音一落,淡然坐下。

她的转变来得太快,快得让庞玉芳再度一怔,却待回神,自己则满心跳动,拘谨尴尬,也全然无心多呆,仅是急忙应付的客气两句,随即便转身迅速出屋。

凤瑶目光一直凝在庞玉芳身上,一言不发,待得她消失走远,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往日见惯了长公主威仪傲然,这几日与长公主相处,才真正发觉,长公主是有血有肉的我温软之人。”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转眸望他。

他则目光微抬,径直迎上凤瑶的眼,“微臣此生,除了悟净之外,无人为微臣上过伤药,而长公主,是第一人。且微臣此生,除了母后之外,也从不曾有人会真正为微臣落泪,而长公主你,也是第一人。往日之事,太多太杂,此番若要说,许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但微臣对长公主的心意,历来不变。且微臣这人,也本是寡性之人,平生之中,认定一人已是不易,且已足矣,是以,无论旁人如何,微臣心底,已是容之不下。”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心口震颤,一时之间,被他那双深邃温润的瞳孔盯着,她浑身发紧,突然间心绪嘈杂起伏,不知反应。

颜墨白也不再多言,牵了她的手,便拉着她一道朝不远处的圆桌而去。

“长公主这两日都不曾好生用膳,此番农家虽为粗茶淡饭,但长公主还是多吃些。”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声。

凤瑶满目复杂,也未言话,待被颜墨白拉着坐定在桌旁后,便见他已端过了她面前的空碗,率先为她盛了一碗饭。

凤瑶稍稍举筷,兀自而食,别看那庞玉芳对颜墨白有心攀附,但那女子做的菜肴,味道却是不差。

只是不知为何,颜墨白那厮却是举筷懒散而动,似是食欲不佳,无心多吃,又或许已然将凤瑶对他的打量全数收于眼底,是以,待得凤瑶再度转眸朝他扫去之际,他稍稍放下了竹筷,柔然平缓而道:“长公主几番偷窥微臣,是为何意?”

他这话也是说得极为直白,语气里夹杂着几许调侃。

凤瑶也无心与他委婉,仅是开门见山便问:“摄政王也许久不曾进食,怎么,此番这些菜肴,竟不合摄政王胃口?”

他缓道:“的确不合,微臣历来尝惯了山珍,何来吃得惯粗茶淡饭。”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凤瑶全然不信的面色,仅是稍稍将菜盘朝凤瑶推近,“长公主身子骨弱,你且多吃些。”

他言行极是淡然儒雅,并无半许的异样。

凤瑶眼角微挑,深眼凝他几许,心思缠绕起伏,却也并未再多言。

待得膳食完毕,庞玉芳适时进来收走了碗盘。

凤瑶与颜墨白闲来无事,先是呆在屋中沉默,却是不久,颜墨白突然提议,要带凤瑶外出看雪。

前两日雪大,院子内外积累的雪也厚实,纵是今日有阳光而照,但地上的雪却也并未化却多少。

凤瑶立在窗旁,朝屋外那些皑皑白雪扫了一眼,却也并未拒绝,仅是稍稍点头。

颜墨白也未耽搁,上前几步过来,自然而然的牵了她的手,与她一道朝屋门而去,却待出得屋门后,他突然止步,待得略微仔细的为凤瑶拢了拢衣裙后,才继续牵着凤瑶往前。

此际,那庞玉芳正于院内晒着被褥,眼见颜墨白与凤瑶双双出来,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开口而问:“颜公子与姑娘怎出来了?”

这话刚落,神色又是蓦的一紧,着实打从心底的略微担忧那风度翩翩之人便要在此际对她提出辞别之意。

毕竟,虽自家娘亲曾说探过那颜公子的口风了,意思是想在这院中多留几日,但今日也过去了大半,那颜公子却不曾与她真正提及过留下小住之意,如此,她心底终归还是略微发虚与起伏,只道是,凡事皆有变数,许是那温润儒雅的人啊,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不愿当真在她家中小住了。

说来,她庞玉芳长这么大,着实不曾尝过什么心动的滋味,反倒是历来卑微低贱,常日受人唾弃鄙夷,是以心底也一直自卑,但如今,终是如此难得的遇见了一个谦谦有礼却又不曾嫌弃她的人,且还每番都会对她有礼而待,平生之中头一次遇见像他这样的,心底的跳动,早已不知何时浓烈之至,平息不得。

一见钟情这话,说来着实玄乎,但如今她才终于相信,这世上,终还是有一见钟情之事,就如她庞玉芳,见之一眼,甚至互相言道几句话,从而,那股莫名的情根便已深种,拔除不得。

这感觉来得莫名,但思量之下,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卑微瑟缩得太久,突然遇真正谦谦君子之人,久然干旱的心头,何能,不逢春。

“长久呆在屋中,倒也烦闷,是以此番便出来走走,再看看雪。”

正这时,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扬入耳里。

庞玉芳顺势回神,目光朝颜墨白一落,犹豫片刻,终还是立即放下手中的被褥,急忙朝颜墨白与凤瑶行去。

若说最初她对自家娘亲的劝告与提议极是鄙夷,甚至还秉承女儿家的羞涩而不敢去主动争取什么,但这几个时辰内,她也一直在思量,在上下权衡,心底,终还是全然的想通了。

若说她能努力一番,争取在这颜公子身边做小,自也能圆她倾慕之情,也能圆她心动之意,更有甚者,倘若这位颜公子当真家势赋予,她与她娘亲,也能终于得到衣食无忧的日子,不必再受人唾弃,也不必在这破败的院落里被周遭之人孤立,自生自灭。

是以,倘若她拉下女儿家的矜持,拉下一切脸面能得那颜公子半分挂念的话,她庞玉芳为了自家娘亲,甚至为了自己,终是该好生争取一番的。

毕竟,她并无害人之心,仅有做小之意,她也无争宠之心,她仅是,想急切的带着自家娘亲,摆脱这种孤立无助的日子罢了。

思绪缠缠绕绕,嘈杂满腹。

却待终于站定在颜墨白面前时,所有的起伏与犹豫全然的尘埃落定,心底的决心与勇气,也随之增加与弥漫开来,随即抬眸迎上颜墨白的眼,缓道:“外面风大,颜公子与姑娘可莫要着凉了。不若,我再去屋中为颜公子与姑娘找些披风出来。”

“多谢庞姑娘好意,不必了。”未待庞玉芳的尾音全数落下,颜墨白已懒散平缓的应了话。

庞玉芳眉头稍稍而皱,继续道:“也罢,那颜公子与姑娘便莫要走远了,就在院中走走便是,切莫要着凉才是。”

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此番颜公子与姑娘正落难,想来也别无去处。不若,颜公子与姑娘便在这里小住吧,待得迎接公子的人来了,公子再离开这里也不迟。我屋中还有一床以前新置的被褥,此番太阳大,我正在晾晒,待得晾晒好了,晚上便放入公子与姑娘的屋中让你们盖上,暖和暖和。”

她嗓音依旧夹杂着几许拘谨,又许是从来都不曾对一名男子如此的主动,是以即便心有决心,但言行终还是止不住的紧张吞吐。

这话一出,她便垂头下来,拘谨的等着颜墨白回话。

颜墨白则并未立即出声,反倒是温润的转眸朝凤瑶望来,那般认真凝视的模样,似是在等凤瑶拿主意。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冷冽的朝庞玉芳扫了一眼,随即朝颜墨白一扫,“既是庞姑娘如此好意,那边多住几日便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轻笑一声,点头而应。

庞玉芳蓦的松了口气,咧嘴灿然而笑,随即也不再打扰,待嘱咐两句后,便转身往前,继续去晾晒被褥了。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庞玉芳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再度往前,此番却略微抵触在这院内瞎逛,而是有意朝院门而去。

颜墨白似是知她心思,也未阻拦,仅是极为配合的牵着她往前。

这庞玉芳的院子,周遭并无近邻,且屋外,有一片竹林,竹林内,还夹杂生长着几株红梅。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那几株略微显眼的红梅扫了几眼,随即便举步过去,待站定在梅花树下后,她稍稍抬手,修长的指尖摘了一朵梅花,细致打量,只觉这梅花殷虹如血,恰巧,与她记忆中那片楚京的梅花林似是如出一辙。

思绪也骤然翻远。

凤瑶默了片刻,指尖将梅花一合,不料力道未能太过控制,竟是全然将手中的梅花捏碎。

她眉头一皱,神色越发幽远,随即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我曾记得,当初在楚京时,慕容悠邀我去楚京游玩儿,后在楚京的繁街上,他买了一把扇子,让我帮他拿着,却不料行得楚京的梅林时,有人见我拿着那扇子,便将我引入了梅林深处的一户院落里。”

这话一出,稍稍将手中的残梅卸下,不深不浅的目光朝颜墨白落来,“那院落内,住着一位病入膏肓的老妇,她交给了我一只锦盒,锦盒内,是年代久远的凤冠,还有玉镯,贵重之至。我本无心收下,推拒再三,终是收下,却待刚刚离开梅林,那老妇,便已突然驾鹤而去。此事怪异,却因太过悬乎,我长久思量不得解,是以也未再多虑。后楚王的鸿门宴,我戴了那凤冠与玉镯前去赴宴,却在那宴席之上,楚王与楚后见得我头上的凤冠,皆神色大变,要问我凤冠从何而来。从那时,我便已然怀疑那凤冠的特别,甚至也怀疑楚王与楚后皆认得那只凤冠。”

说着,神色越发幽远,平缓而道:“此事,虽已过去,但心底终还是略有怀疑。就如,那梅林中的老妇,为何会独独将凤冠赠我,也如,那凤冠明明在楚王的鸿门宴上被打落失踪,为何后来,待我重新入得行宫后,会突然出现在泗水居的主殿内?这一切的一切,而今,你可是该为我解释解释了?”

“外人给长公主之物,无论贵重如何,又与微臣有何关系?”颜墨白平缓而道,嗓音从容淡定。

凤瑶瞳孔一缩,无心周.旋,“你不愿对本宫如实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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