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之中,杀伐冷冽。
待得箭雨过后,便有几十名黑袍劲装的男子从黑暗之处跃了出来。那些男子皆手握弯刀,面蒙黑纱,行事打斗起来手法伶俐,手中的弯刀也是极为狠烈,招招致命。
暗卫们不敢懈怠,皆是提起了全身的警惕迎战。
凤瑶护在马车旁,手中匕首刀起而落,肆意血杀。
却是不久,幼帝马车竟被黑袍之人强行震开,瞬时之中,只闻木头破裂之声狰狞而响,顷刻之际,马车已成光架子,幼帝与赢易等人全数暴露在人前。
“阿姐。钤”
幼帝惊呼,嗓音瑟瑟发抖。
凤瑶眉头大皱,瞬时朝马车跃身而上,护在幼帝身侧,却是阴冷冷冽之中,显然是寡不敌众,任是暗卫们武功精道,却终还是敌不过黑衣之人的围攻。
仅是不久,暗卫们全被黑衣人纠缠住,凤瑶所在的马车,也全数被黑衣人围住。
情况显然不妙,且大处下风。幼帝眼见局势不对,更是焦急惊慌的哭了起来。
凤瑶心头发紧,陈杂无波的心,终是紧绷起来,此际也用不得匕首了,黑衣之人太多,仅得用内力而驱了。
心思至此,她分毫不敢耽搁,顿时内力猛提,朝周遭之人抬掌震去,然而那些黑衣人也是极为狡猾,似是早有准备般闪身躲过,随即竟卯足了气力,朝幼帝三人袭击。
凤瑶蓦的伸手将幼帝拉了过来,赢易与柳襄也自行而滚,险险躲开了黑衣人的利箭。
紧急狰狞的气氛里,柳襄突然朝其中一名黑衣人出手,夺了那人手中的长剑,当即而道:“柳襄来护长公主与皇上。”
懒散柔腻的腔调,看似温和,但出手而扬的剑,则是剑术如花,藤绕如媚,但那一招一式,却是极为阴狠。
只奈何,他手腕有伤,再好的剑术此番舞动出来,也撑不得多久,则是片刻后,有黑衣人朝柳襄虚晃一招,随即趁柳襄不备,手中的利剑顿时朝柳襄腹部袭来。
柳襄浑然不觉,手中的长剑还在朝其余黑衣人招呼。
凤瑶则瞳孔一缩,眼风陡然扫到了那把剑,紧急之下,只得迅速伸手将柳襄一拉,待得柳襄险险躲过那把长剑时,瞬时之际,她自己则不注意的被攻她的黑衣人刺了一剑。
刹那,刀口入肉之感狰狞而起,凤瑶左臂剧痛,眉头大皱。
幼帝惊得不轻,嘶哑狰狞的唤道:“阿姐。”
却也是同时之间,赢易也骤然闷哼,待得凤瑶转眸循声望去时,则见赢易腿上中了一剑,青色的锦袍鲜血成片。
他眉头也皱得极紧,目光朝凤瑶扣在柳襄手腕上的手扫了一眼,面色陈杂幽远,瞳孔之中,也卷出了几分悲凉与自嘲。
他该是悲凉生气的,毕竟,她姑苏凤瑶方才救的是柳襄,而不是他。
突然之间,凤瑶似是对赢易的心思全数了然,奈何此际却并非抱团宽慰之际,她仅得强行咬牙稳住胳膊的疼痛,松了柳襄的手,便继续朝周遭之人拼杀。
这群黑衣人犹如死士一般,无论是伤了还是残了,都要提着最后一口气朝凤瑶几人围攻,此际赢易也是受伤,她仅得拉着幼帝一道在赢易身边杀着护着,只奈何,纵是万般坚韧,热血拼杀,但终还是有疲倦无力之际。
待得凤瑶全然乏力,终是有些坚持不住之际,许儒亦突然领兵而来,几千名兵卫踢踏飞跃,奔腾而来。
那些层层而来的马蹄声极是厚重,犹如地动山摇般壮然。
终是来了,来了。
凤瑶心头大松,紧皱的眉头也微微而卸,却也正这时,这群黑衣人中,也不知何人扯声道了句‘撤’,短促的一字刚一落下,整裙的黑衣人竟是极为训练有素的收了弯刀,纷纷四散而逃。
“追!务必得抓到几名活口!”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目光朝黑衣人们凝着,阴沉沉的发话。
这话还未全然落音,在场暗卫们率先策马追去,许儒亦则率军急行过来,担忧的目光朝凤瑶一落,正要紧急下马,却是不待他动作,凤瑶便迅速迎上了他的眼,阴沉沉的道:“抓活口为重!皇傅且亲自过去督军。”
许儒亦眉头一皱,面露几许担忧与挣扎,却是犹豫片刻,终是为凤瑶留了大批兵卫,自己则率领上百兵卫策马狂奔。
凌乱不堪的场面,终是消停了下来。
不远处那城隍庙会,依旧人山人海,灯火鼎盛,似是没人察觉到此地方才的厮杀朝场面。
风来,凉薄入骨,那一股股冰凉的空气,竟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稍稍呼吸,便欲作呕。
地上,尸首横斜,阴沉烈烈,一时之间,也有些难分是黑衣人折损得多还是大旭暗卫折损得多。
幼帝眼睛早已哭肿,浑身发着抖,待得目光扫到凤瑶那血流不止的胳膊,心口一揪,再度忍不住伤心而唤,“阿姐你怎样了?伤口可疼?”
稚嫩的嗓音卷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目光朝幼帝一落,仅是稍稍朝他摇头,低声宽慰,“阿姐没事。”
这话一出,她极是淡然的抬手在受伤手臂的穴道处点了几下,而后才将目光朝柳襄与赢易扫去,则见这二人,衣袍上也皆是血渍,略显狼狈,只是柳襄那妖异如华的面上,仍卷着几许柔情,那笑容里似是积满了古怪深情,令人全然无解。
“方才,多谢长公主出手救柳襄。”眼见凤瑶目光落来,柳襄分毫不避的将瞳孔迎上了凤瑶的眼,柔情娇然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回话,仅是朝柳襄再度淡扫一眼,便将目光落到了赢易身上。
此际的赢易,青袍破烂,腿脚处血迹遍布,他面色苍白无色,墨发也早已凌乱无章,他似是累了一般,整个人斜躺在马车车板上,一动不动,然而那双幽远悲凉的瞳孔,则静静的朝凤瑶落着,一直落着,便是迎上了凤瑶的眼,他也不将目光挪开半缕,就这么悲伤的与她对视着。
凤瑶心口微沉,一股复杂之意漫遍全身。
她不喜赢易这般盯着她,似是满身积了难以排遣的悲伤一般,令人揪心发痛。
她强行按捺心绪一番,挪身至他身边,先行伸手点了他腿上的穴道,随即才低声问道:“除了腿上受伤,皇弟还有哪里受伤了?”
她语气缓慢,不曾掩饰的卷着半缕复杂与宽慰。
赢易却是不领情了。
他极为难得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了,呆呆的望着头顶漆黑如墨的天空,薄唇一启,突然道:“臣弟方才还以为,皇姐会护臣弟,却不料,皇姐护了皇上,护了柳襄,却独独,不护赢易。”
悲凉的嗓音,似是夹杂了大片大片的失落,这话入得凤瑶耳里,自然也是莫名揪心的。
她不是不救他,而是方才情况紧急,不曾见得他有危险罢了。再者,柳襄身上流着能救幼帝的血,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让柳襄死,是以,方才突然拉柳襄一把,也是不得不为之事。
只是这一切,她本以为赢易懂,奈何赢易终还是失望落寞了。
又或许,如今赢易孤身一人,加之又断了一臂,身心皆受重创,是以才会心思敏感脆弱。
“方才本宫若能见得你受危,本宫定也会救你。”凤瑶沉默片刻,才低沉无波的回了话。她语气直白淡然,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认真。
赢易静静凝她几眼,凉然而笑,却是不说话了。
夜色早已深沉,迎面而来的风凉薄四起。
不远处,庙会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周遭人流如云,灯火交织,入目依旧是一片盛景之况。
大战一场,凤瑶身心俱疲,目光也仅是朝不远处那人头攒动之处扫了一眼,清冷的瞳色无法被那盛世热闹之景点燃半许,她仅是随意淡漠的望了一眼,无心多呆,随即便领着一众人缓缓回宫。
待抵达皇宫,凤瑶先行将赢易送回了寝殿,并招来了御医为其包扎伤口。整个过程,赢易一言不发,兀自沉默,待得一切完毕,凤瑶也准备领着幼帝离开时,他则突然抬了头,极为难得的朝凤瑶出声道:“皇姐,今夜之事,是臣弟使性子了,而今突然想通,深觉……”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出声平和的打断,“今夜之事是本宫考虑不周。但若下次见你受危,本宫定会好生护你。”
赢易神色微动,噎了后话,朝凤瑶凝了片刻,认真乖巧的点了头。
凤瑶心底稍稍松却半许,再度朝他嘱咐两句,随即便牵了幼帝,缓步出殿。
殿外,风声密集,大有变天之兆。
幼帝缩了缩小小的身子,低声道:“阿姐,可是今夜要下雨了?”
凤瑶抬眸扫了一眼头顶漆黑的天空,入目黑沉一片,看不见任何光景,只是,迎面而来的风的确比前一刻还要猛烈几许,宫灯微微里,道旁的花树也被烈风摇得落了枝叶与花瓣,想来,自然也是疾风骤雨的前兆。
“嗯。许是要下雨了。”
她神色微动,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朝幼帝回了话,足下步子也稍稍加快半许。
此番话题,无疑是有些生硬与尴尬,幼帝眉头紧皱着,本打算一直心虚不言,但见凤瑶兴致不高,情绪不悦,是以心底也越发压力。
“阿姐,今日征儿擅自出宫游玩,是征儿的错。征儿以后无论去哪儿,定会提前与阿姐商议,待得阿姐同意了,征儿才去。”
待犹豫挣扎片刻后,幼帝终还是主动自行的认了错。
只因今夜出行之事竟会酿成祸患,是他不曾想到过的,而今历经了刺杀,才陡然发觉,今夜的一切竟是那般的事态严重,甚至严重得令人心生畏惧。
他态度极好,脱口之言也小心翼翼。
这话一出,凤瑶却是不说话。
待得幼帝越发心虚紧张时,凤瑶终是平缓无波的出声道:“征儿也是懂事之人,有些话不必阿姐多说,征儿自己也会心里有数。是以,你不必在阿姐面前保证什么,只是你时刻都要记得,你是大旭的帝王,无论做什么,都得三思而行,不可鲁莽。”
“征儿知晓了。”
幼帝神色微动,乖巧低声的道。
凤瑶稍稍垂眸,目光朝幼帝落来,话锋一转,继续道:“今夜城隍庙庙会,是你三皇兄怂恿你去的?”
幼帝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目光略微躲闪,随即急忙摇头,“不是,是征儿自行决定要出去玩儿的。三皇兄最初仅是随意提了一下今夜是城隍庙庙会,但知晓征儿执意要出宫时,三皇兄也是不允的,还曾劝过征儿不要出去,是征儿执意要出宫的,三皇兄拦不住征儿。”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在幼帝身上肆意打量,心底之中,终还是存了几许幽远与复杂。
幼帝的语气无疑是焦急躲闪的,如此便也证明,今夜城隍庙之行,赢易,自然是在其中起了蛊惑作用的。
就亦如,赢易明明知晓幼帝对宫外的万事万物皆是好奇,却偏偏待幼帝身子骨稍稍好转便如此在他面前提及庙会之事,是以,纵是赢易也如幼帝所言劝阻过他不要离宫,但赢易,也终归是挑起今夜事端之人。
若他不在幼帝面前提及城隍庙庙会之事,今夜的所有之事,都不会发生。
是以,那赢易啊,究竟是改好了还是未改好?又究竟是当真浪子回头,还是,故意蛰伏?
思绪蜿蜒,磅礴幽远。
凤瑶满目复杂的将目光稍稍从幼帝身上挪开,平静淡然的应了声,“嗯。”
短促的一字,并未表明任何立场,更也不曾表露出是否信任幼帝的这番话。幼帝听得有些模糊朦胧,一时不知凤瑶心思,待壮着胆子抬起头朝凤瑶打量,眼见凤瑶视线幽远,似在出神,他眉头越发一皱,犹豫片刻,再度低声道:“阿姐,今夜当真是征儿一人擅自做主出宫去玩儿的,与三皇兄毫无关系。三皇兄此番回来,断了一臂,今夜又还受了伤,皇兄本是可怜了,阿姐莫要再怪罪他什么了。”
凤瑶应声回神,淡然无波的朝幼帝点头,心思蔓延嘈杂,无心多言。
一路上,二人未再言话,心思各异,兀自沉默,则待将幼帝送入寝殿后,凤瑶也未太过久留,仅是嘱咐幼帝早些休息,随即便转身出殿。
殿外周遭,宫灯微微,光影绰绰。只是夜风越发猛烈,竟是吹得周遭的宫灯摇晃不堪,似是随时都要落下来一般。
殿外不远,那一袭红袍轻杉的柳襄,正立在灯火阑珊处。凛冽的风不住的将他的衣袍与墨发卷起,起起扬扬,整个人竟越发的显得萧条鬼魅。
凤瑶立在廊檐上,朝柳襄凝了片刻,才压下眼底的起伏之色,缓缓朝他行去。
光影里,柳襄唇瓣勾着笑,整张妖异风华的面容上全是笑,只是这笑容落在凤瑶眼里,却越发的古怪狰狞。
今夜多事不平,谁都浑身戒备警惕,独独这柳襄,竟还能笑得出来!
凤瑶眉头微皱,缓步过去,站定在了他面前,随即薄唇一启,阴沉的嗓音幽幽而起,“你笑什么?”
她问得极是直白,语气中夹杂的威仪与清冷不曾掩饰。
柳襄也不惧,那双修长的双眼迎上凤瑶的瞳孔,柔声道:“心有喜悦,是以便忍不住笑罢了。柳襄本是以为,在长公主眼里,柳襄定是低贱之人,却不料危急之际,长公主竟会出手救柳襄。”
“今夜救你,不过是看重你身上的血罢了。”
“柳襄知晓。”他答得坦然,面上的笑容也分毫不减,“便是如此,柳襄也高兴。毕竟,柳襄在长公主眼里,终也是个受你看重的人物。”
说着,目光突然滑至凤瑶受伤的手臂,面上笑容也微微一滞,随即稍稍抬手便朝凤瑶的手臂触来,“长公主手臂受伤了……”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抬手劫住了柳襄探来的手。
柳襄神色娇柔,无奈的朝凤瑶笑笑,“我只是想看看长公主的伤口,再好生为长公主包扎罢了。”
“本宫早与你说过,在本宫面前,你最后是安分些。倘若再敢肆意对本宫动手动脚,本宫对你,定不客气。”凤瑶满目清冷的回了话。
嗓音一落,随意松了他的手,抬脚便走。
柳襄则急忙转身,目光朝凤瑶脊背一落,柔声问:“长公主不想知晓今夜皇上为何会主动离宫吗?也不想知晓为何今夜国师不在皇上寝殿守着?”
凤瑶足下一顿。
柳襄则勾唇笑笑,缓步朝凤瑶行来,待站定在凤瑶身后时,他便柔声平缓的道:“国师不在皇上寝殿,是因刘太傅突然身子不适,性命堪忧,被许皇傅请去太傅府了;而皇上今夜执意要出宫去看庙会,是因三皇子为皇上描述庙会时描述得太过吸引人了,惹得皇上心有向往。且皇上本也是有意提前问长公主意见的,只可惜,三皇子则道问了长公主许是就不会同意皇上出去了,虽是随意的一句提醒,看似好心,也看似是在劝慰皇上,但却让皇上反应过来,不差人知会长公主便擅自出宫了。”
说着,眼见凤瑶瞳色越发起伏,柳襄稍稍敛了面上笑容,破天荒极为难得的深眼朝凤瑶凝着,“今夜跑去长公主寝殿通知长公主的宫奴,是柳襄悄悄所派。若不是柳襄今夜偷偷让人告知长公主皇上出宫之事,许是今夜,定成大患。”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皆全数钻入了凤瑶的耳里,心里。
她算是将柳襄的话彻底听进去了,只是心底的怀疑与复杂,汹涌澎湃,摇晃剧烈。
她静静立在原地,满身清冷,一言不发。
则是片刻,柳襄继续道:“我知长公主对柳襄并非亲近,亦或是历来都不曾信过柳襄。但长公主身边的某些人,更是不得不防。想必纵是柳襄不点破,长公主也该是知晓柳襄所说的是谁,毕竟啊,有些人看似温良,实则却是包藏祸心,柳襄虽看似不靠谱,但柳襄对长公主,倒也是真心的呢。”
柳襄这番含沙射影的话,入得耳里,她心底自是了然。
今夜之事,赢易嫌疑的确颇大,但也说不准是巧合罢了,也说不准是这柳襄亦或是外族之人用的挑拨离间的计罢了。
是以,柳襄的话,她此番听听也就罢了,但若说提防,柳襄与赢易,都该好生审视甚至提防。
正待思量,夜风层层而来,吹得满身凉薄。
她仍未回话,柳襄则静静立在她面前,柔和娇然的望她,兀自沉默。
却是不久,一道迅速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周遭的压抑与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