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月怔了一下,当即应声止步,犹豫片刻,终是转身朝凤瑶行来,待稍稍站定凤瑶面前,正要出声,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便一把被凤瑶捉了衣襟,随即衣襟一紧,身子陡然往上,双脚骤然离地。
身后不远,火色由远及近,纵是周遭雾霭重重,但却遮不住那片迅速靠拢的火光溢散的暖黄之色。
凤瑶拎着葬月便跃身而起,落定在了身旁不远那棵极高的树上。这冷宫周遭的荒道,鲜少人来,是以树木也毫无节制的疯长,颇有几分参天之势,便是此番立在靠近树顶的树桠上,垂眸朝下一扫,借着不远处那越来越近的火色光影,只见属下一片雾气氤氲,层层围裹,着实是看不清属下任何。
雾大,是以自然是最好的躲避屏障,只要她与葬月立在这树上不发出任何声响,自也容易躲过此劫。
相较于凤瑶的淡定,葬月无疑是惊得不轻,方才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之两手筋脉并未康愈,双手用不得力,无法亲自抓住周遭树枝稳住身形,是以只得立在凤瑶身边不动,任由凤瑶捉着他的衣襟稳他身形。
待得起伏的心境稍稍平息一些,他才开始垂眸朝树下观望,随即稍稍释然了眼色,压着嗓音朝凤瑶极低极低的道:“还是长公主英明。葬月方才,着实是有些慌乱无措了,不知紧急之中跃身上树,也容易躲过追兵。”
他脱口的嗓音也染着半分不曾掩饰的释然,凤瑶淡然而听,却并未言话。
紧急之中,乱得分寸本是自然,更何况,这葬月虽为聪明,但终究是鲜少经历过如此追击杀伐之事,是以一时半会儿不曾及时反应与应对也是正常,只是,此际站定在这树上,也不过是只能躲个一时半会儿罢了,并不长久,毕竟,待得天明之际,雾气全数散却,那时候,无论如何躲藏,皆容易被御林军发现。
说来,今夜杀大英太上皇,本是决心满满,也全然以为一旦太上皇轰然的消息四方传播,大英禁宫必乱,国都必乱,颜墨白也会借着这人心惶惶的机会趁势而起,领兵涌出地道而先行将这国都的禁宫彻底拿下,却不料,今夜时辰已是过了大半有余,不久便该天亮,但颜墨白啊,竟似毫无动静,倒也是有些奇怪了。
难不成,今夜大英太上皇死亡之事,并未传到他的耳里?
思绪翻转,越想,心神便也越发的跟着复杂几许。
则是这时,那大片火光与厚重的脚步声已从四方而来,阵状极大,其间伴随着的,竟还有一道道怪异沉闷的嘶吼。
是的,嘶吼。
那吼声并非陌生,遥想当初在行军大英的途中,甚至在大英国都的猎场,她都曾近距离的听过,是以对那嘶吼声极是熟悉。
她面色也陡然一沉,心头的所有起伏层层压下,抑制不住的稍稍屏住呼吸,再度侧耳而听,满身冷冽与戒备。
是狮子的声音。
是厚重的脚步声里,夹杂着,狮子低低的吼声。
她眉头一皱,双目微微而眯,面色之上,骤然风起云涌。随即片刻,那些所有的火光皆朝她所在的树下聚拢而来,而后不久,彻底大片大片的停在了她所在的树下。
顷刻之间,那本还低低闷吼的狮子突然大声吼哮,且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剧烈,同时之间,凤瑶所在的树干蓦地剧烈摇晃,似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抓扯与撞击一般。
黑鹰小小的脑袋动了动,眼珠子蓦地朝下盯着,翅膀也开始在凤瑶怀中蠢蠢欲动,大有朝下猛烈进攻之势,凤瑶神色微变,一手抱紧了黑鹰,越发的将它钳紧。这东西虽是天上霸主,但落得地面便是狗熊了,一旦跃下去定成群狮的口中之食。
且地面那些狮子,自也不是普通狮子,百里堇年控制之下的狮子,皆为蛊狮,不惧流血割肉,魔怔癫狂。
思绪至此,凤瑶心口再度紧了紧,只道是,此地不宜久留。
这般念头刚在心口滑过,突然,树干越发的摇晃猛烈,下方不远那雾霭之中,竟陡然冒出了一只狮子脑袋。
那脑袋上,双眼在火光中诡异的发这亮,犹如地狱中的烈火一般,令人头皮发麻,葬月止不住的浑身一颤,下意识的道了句,“长公主,狮子爬上来了。”
凤瑶神色一变,不及反应,黑鹰已挣脱了她的钳制,俯冲向下,那尖尖的爪子猛蛊狮眼睛抓去,瞬时,狮子不及反应,眼珠顿时被黑鹰极为精准的抓出,霎时血肉模糊,顷刻之际,狮子惨呼一声,四肢蓦地一松,当即便坠了下去,再度被雾霭掩盖。
“黑鹰,过来!”
凤瑶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大喝一声,却是尾音未落,下方蓦地传来一道冷笑,“果然在这树上!快跃上树去,将大旭长公主擒下来。皇上指明要活的,莫要伤其性命!”
不及多想,凤瑶扯着葬月便跃身而动,猛朝雾霭中跃去。
御林军上树极快,只待跃上树来,黑鹰便振翅飞来,双爪与尖喙猛朝御林军攻击,犹如发疯一般,激烈至极。御林军皆猝不及防被黑鹰猛伤,大多坠树,新一批御林军再度跃身上来,却是四方雾霭重重,空空如也,再也不见凤瑶踪影。
本是即将落网之人,就这么突然不见了,着实是将树下御林军总统领叶猿气地不轻,当即怒吼一声,“将黑鹰拿下!”
冷风凛冽,寒意逼人,天地之中,雾霭沉沉,浓稠得全然化不开。
凤瑶紧提着葬月,径直飞身,只奈何,内力大涌之下,再加身子本是疲惫,如今飞身而行,身子越是倦然无力,支撑不住。
凤瑶急忙收力,提着葬月落定在地面,脑袋骤然昏沉,足下踉跄,身形不稳。
“长公主。”葬月急急唤她,身子蓦地朝凤瑶凤瑶靠近,凤瑶下意识抬手攀上他的肩膀,这才稍稍的稳住身形。
头顶之中,一片沉静,再也不闻黑鹰振翅之声,而不远之处,仍有火光与大片的脚步声朝这边移动,阵状极大,速度极快。
凤瑶眉头紧皱,心底担忧起伏。
葬月似是知晓她心思一般,紧着嗓子出声宽慰,“长公主,黑鹰极是机灵,定会躲过此劫,长公主放心。”
放心?
怎能放心!
凤瑶心中叹息,眉头越发的紧皱,却是沉默片刻,终是强行压下心绪,低沉道:“走吧。”
葬月忧心忡忡,犹豫片刻,低哑问:“去哪儿?”
凤瑶瞳孔一缩,“太后寝殿。”
如今无处可行,是以,便也只能兵行险招,朝太后寝殿而去。毕竟,越是危险之地,便越是安全,那百里堇年不是正守在太后寝殿么?如此正好,她自然也得躲过去,这般一来,谁都不曾料到,满宫禁卫大肆搜查她,而她姑苏凤瑶,却正好在百里堇年的眼皮下。
思绪至此,心思倒也坚决。
葬月欲言又止,满面忧色,却终是不再出声。
两人一道往前,因着凤瑶身子不适,疲乏无力,是以行走速度也抑制不住的降了下来。
身后不远,追兵与火光甚至狮子的低吼声仍在越发的靠近,葬月眉头紧皱,满面苍白,终是驻足下来,朝凤瑶道:“长公主,如此一直走,定不是办法,禁军很快便会搜上来了。长公主,你等会儿一直顺着这条路走,待走至这条路的尽头,便朝左侧的岔道拐去,待见得岔道上的一个竹亭后,便顺着竹亭后方的小路一直前行,便会抵达太后寝殿了。如今,太后已亡,太后寝殿定是人多,长公主切记要小心。”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急促悲凉的嗓音道出。
凤瑶下意识止了步。
葬月继续道:“今生能与长公主相识,是葬月之幸。只是,长公主允诺过葬月的富贵荣华,葬月许是无福消受了,不过没关系,葬月本为卑微蝼蚁,能有如此死法,也是葬月之幸了。”说着,嗓音越发一低,话锋也跟着一转,“追兵太多,葬月去引开追兵,长公主,保重。”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转身要朝来路跑去。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蓦地抬手,恰到好处的勾住了葬月的后衣襟。
葬月脖子一紧,怔了一下,正要挣扎,便闻凤瑶低沉道:“凭你一人之力,有何能耐引开追兵,不过是去送死罢了,你若当真要助本宫,便继续往前领路。”
说完,便极是干脆的松开了葬月,继续往前。
葬月杵在原地愣了愣,面色起伏得极为厉害,待沉默片刻,终还是咬牙的转身过来,继续朝凤瑶追来。
两人再度往前,速度仍是缓慢,后方追兵,脚步声越发靠近,火光越发明亮。
凤瑶浑身疲倦之至,心疾再度开始隐隐发痛,双脚虚软,此际倒也着实无力气再疾跑与飞身。
她满目幽远的瞧了瞧前方雾霭的尽头,眸色清冷,面色也极是清冷,待得片刻,她终于再度止步。
葬月神色微动,也跟着止步,这回,两人静静而立,心照不宣的皆未言话。
如今局势,已是通明,无需再言什么,不过是命运如此罢了。
便是凤瑶如今虽不认命,但自然也知是逃不走,更逃不动了。此时此际,嘈杂横涌的心里,才第一次佩服那百里堇年来,佩服那傀儡之人,竟也第一次,如此成功的办成了一件事,那便是,抓她。
呵,呵呵。
心有冷讽,又或许是无路可逃便已破罐子破摔,彻底无畏与释怀,是以,片刻之际,本还起伏剧烈的心境,此际竟又莫名的平歇下来。
她静立在原地,任由风吹凛冽,整个人一身清冷,傲然铮铮。
她在等,等那些御林军来,等着束手就擒。她倒要看看,那衣冠楚楚的百里堇年,能使出何等法子来对付她。她也要赌一把,如此彻底的暴露在百里堇年眼前,彻底的深入虎穴,能否再奋力一搏,将计就计的要百里堇年性命。
却奈何,这般思绪不过刚刚在心头滑过,刚刚留下些许印记,刹那间,左侧不远,突然有两人穿过了雾霭,小跑而来。
他们动静极小极小,便是连凤瑶都未听得他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待真正听到脚步声时,却已是为时已晚,转头之际,目光一扫,便见那二人,已猝不及防的到了眼前。
她震了一下,下意识抬手,那人已是恰到好处出声,“长公主。”
短促的三字,极为熟悉,凤瑶定睛一观,才见已然站定在面前之人,五官精致,面容妖娆,不是那柳襄是谁。
顷刻之际,她怔在当场。
柳襄勾唇笑笑,抬手而来,扣着凤瑶的手腕便将她陡然拉走,一旁葬月满目戒备,当即要上前阻拦,则被柳襄身旁之人一把拦住,笑盈盈的道:“葬月公子是吧?你且莫慌,我家公子乃长公主旧识,此际是来救长公主的。”
夜色浓稠。
四方涌动的御林军们手中火把的光火极为明亮。
凤瑶双腿虚软,待被柳襄拉着跑了几步,便身子踉跄,当即要跌倒在地。
柳襄眼明手快的将凤瑶扶住,深眼将凤瑶扫了一眼,薄唇一启,出声便道:“事态紧急,长公主,得罪了。”
嗓音一落,抬手便将凤瑶打横抱起,迅速而行。
整个过程,凤瑶皆一动不动,怔愕的心境,也全然变得复杂与阴沉。
几人一路往前,动作极快,不久之际,柳襄便抱着她抵达了一座辉宏磅礴的殿宇,那殿宇,宽阔雄伟,主殿与各个偏殿错落有致,再加之此际各处皆灯火通明,入目之中,倒着实是气派。
凤瑶抬眸仔细将殿宇扫视,一时之间,目光恰到好处的落定在主殿前方那略微反光的烫金牌匾,瞬时之际,眸色一沉,面色也越发深沉起伏。
突然,她倒是明白今夜那东临苍为何要让黑鹰冒险为她送来字条,也突然明白,如今这柳襄在这宫中究竟是何身份了,一切的一切,陡然变得明朗,但却终究,不是她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