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不待东临苍尾音落下,百里堇年已呵斥出声,说着,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陡然起伏,浑然不愿就此多言,仅是威胁至极的道:“让开!”
他如此模样,无疑像极了一头即将要猛然脱困的癫狂猛兽。
东临苍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剑柄,怅惘无奈的道:“堇年!你我这么多年交情,我不会真正害你性命!你且先听我一言,先随我的人出宫去如何?你今夜若执意留在宫中,定会丢了性命!”
他鲜少如此唤过他,也从不曾将长剑径直架到他的脖子上。相识这么久,他本以为百里堇年能如初识那般温和守礼,关心民生疾苦,心疼百姓,他甚至也一直记得,每番一道饮茶喝酒之际,百里堇年都会郁郁无奈,只道是身为傀儡,便是心有鸿鹄,却因逃不出牢笼与束缚而一事无成。他认为,如百里堇年这种人,经历过压抑与磨难,加之心性通明,日后定成明君,但却从不曾料到,如今这接二连三发生之事,早已超出他东临苍的预料,便是这百里堇年,也彻底的废却了初心,变了。
是啊,变了,此际若不是他强行将长剑架在他脖子,他自也是不会停下来听他一句劝,只是眼见他满目汹涌起伏,他心有无奈,莫名无底,只觉此番便是用剑威胁,似也困不住他,更无法令他将他的话听进去一般。
这般思绪,刚在心头滑过,却是刹那之际,百里堇年已煞气腾腾的冷笑,“便是丢了性命,也与你东临苍无关!”
尾音未落,他已抬着手肘朝东临苍猛撞。
东临苍早有防备,足下蓦地一退,虽未被百里堇年撞倒,但手中的长剑则已稍稍离了他的脖子,霎时之间,百里堇年则趁着这空档陡然将他的长剑彻底打开,而后抬脚将地上的长剑一踢,那长剑顿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不远处地上的百里鸿昀窜去,顷刻之际,那寒光晃晃的锋利剑尖,恰到好处的没入了百里鸿昀的心口,全然穿透。
瞬时,百里鸿昀惨然闷哼,闷哼声极短极短,眨眼功夫便戛然而止。
东临苍满目发紧,面色微微而白。
百里堇年却是足下微动,缓缓朝百里鸿昀行去,待站定在百里鸿昀身边,抬手握了贯穿百里鸿昀心口的长剑,猛然朝外一扯。
刹那,百里鸿昀的身子陡然狰狞的抽筋了,伤口之处,血流如注,百里堇年却不打算如此放过,再度抬剑而起,猛朝百里鸿昀胸口再刺。
狰狞的手法,阴毒的招数,一遍接着一遍的做着,刺着,直至百里鸿昀的身子连抽筋都无,胸口衣袍破碎,血肉翻飞,血流满地之后,他终于是停下了手来,双目迸着怪异的血红之色,甚至开始抬着宽大的袖袍稍稍擦拭手中鲜血大滴的长剑,待得一切完毕,他这才抬眸朝早已面色发僵的东临苍望来,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圈,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弓已拉开,便再无回头之箭,朕如今的处境,早已容不得朕离开,便是你东临苍,也莫要想着离开。”
嗓音一落,脸色一横,抬剑便仰天一指,内力横涌,扯声威仪森冷而道:“叛贼卫王,已就地正法!尔等谁还要追随卫王去阎罗殿的?如今国都,仅朕一人为君,尔等若仍旧执迷不悟,尔等九族之命,朕便差人去收了!”
阴森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卷着浓烈杀气。
这嗓音也夹杂着内力涌动,顷刻散播,在场恶斗的御林军与兵卫,全数停了下来。
一时,周遭气氛也恢复了沉寂,空气之中,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刺鼻得紧,在场之人皆一动不动,满面的复杂,百里堇年放眼朝在场之人扫了一圈,而后便将目光落定在了那刚好在前站定着的王庞两名将军身上,威仪慢腾的道:“王将军,庞将军,你们乃我大英三军统帅,如今胆敢与卫王一道带头弑君,如此之事,倒惹朕心不悦,你们……该如何解释?”
慢悠悠的话,杀气沸腾,慎人心神得紧。
王庞二人满面复杂,神色起伏剧烈,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如今局势,他二人领来的三万兵马尚未处于下风,等会儿若仍旧开战而打,自也容易擒得百里堇年,只是,最为棘手的是卫王死了,他们此番造反便没了拥护且能庇护他们的正统皇族之人,再加之头上还有个穆元帅坐镇,且也不知穆元帅究竟是何心思,万一穆元帅要追究他二人之罪,他二人自也是在劫难逃,死罪难免。
如此之况,着实是个要命的难题,且无论此际是束手就擒的妥协还是执意拼打,性命都堪忧不稳。
越想,二人脸色越发紧烈,心中无果,随即两人有极有默契的望向了人群中的另外两名一道前来的将军,却见灯火摇曳之下,他们脸色也仍旧复杂成片,起伏汹涌,连带面色都稍稍白了一层。
“时辰已过去了一些呢,两位将军可想好该如何解释了?若是没想好,不如,便自行先在朕面前割肉凌迟如何?说来啊,对你们这些老臣,朕历来是敬重的,只是怎么都未料到,如今国难当头,你们不为朕分忧解难的击退大周也就罢了,竟还要联合卫王一动制造内乱,如此之罪,本为死罪,朕自然饶不得你们,但若,你们能解释出个所以然来,亦或是说出之言能让朕稍稍满意,你们这条命,朕自然是可以稍稍留下的。”
冗长的一席话,无波无澜,清冷淡漠,虽像是毫无起伏,但入得耳里,无疑是阴沉压抑,威胁重重。
王庞两人脸色越发一紧,心思凌乱摇晃,一道道紧蹙之感越发的浓烈蔓延。
却是这回,两人并未沉默太久,仅是面面相觑一番后,足下微微而动,终还是有意妥协,却是这时,不远处突然有大吼之声响起,“大英帝王不仁,尔等妥协无疑是送死,便是在场三万大英兵卫,也死罪难逃!此番唯一的活路,不是妥协,而是投奔大周!”
突来的一句话,无疑被周遭清冷压抑的气氛放得极大。
顷刻之际,百里堇年瞳孔一缩,循声而望,奈何视线被前方兵卫层层而挡,看不清任何,却也正这时,那大吼之声再度响起,“进无路,退无门,你们并非大英主宰之人,不过是平头之人,有意安稳活着罢了,天下大事,国之兴衰,与你们何干,只有活着,才是你们最大之事。”
霎时,阴冷的气氛再度被这席话陡然破坏。
王庞二人当即稳住了身形,在场的所有兵卫皆浑身而颤,目光大紧,心思澎湃汹涌,待得思量片刻,终还是蠢蠢欲动了。
是了,他们虽为大英守卫,但如今既是参与了卫王内乱,无论如何,凭皇上那昨夜大杀朝臣的心性,他们自是毫无活头,便是皇上今夜会惧着大周的包围的先行留他们性命,利用他们与大周大军作战拼斗,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性命堪忧,再加之即便他们胜了这场战役,击败大周,皇上更是春风得意,可全然坐稳皇位与江山,那时候,外忧已除,皇上啊,许是就要秋后算账,以今夜他们造反之事处死他们了,毕竟那时候啊,皇上已不再需要他们了呢。
越想,一些人的心思便也越发摇晃。
百里堇年满身杀气,阴沉的朝御林军慢条斯理的道:“杀。”
御林军统领叶猿当即会意,领着在场十来名御林军便朝方才那煽动之言的方向追去,只是一行人才刚刚行出不远,那大吼之声便再度响起,“与其将性命交在旁人手里,还不如自行做主,奋起一搏。我大周皇上历来爱憎分明,且大周雄兵威烈,无人可匹敌,此番之战,大英必亡,尔等若投靠大周,定有活头,若对旧主妥协称臣,必死无疑。”
这话,语速稍稍快了几许,只是语气中的煽动之意越发浓烈明显,却是这番腔调刚刚一落,顷刻之际,在场的兵卫之中终是有人站不住了,当即扯着嗓子紧烈道:“他说得没错!如今大英兵力本就敌不过大周,皇上如今也不会真正放过我们,与其被皇上杀了或者在战场上战死,还不如先行投降归顺,许还能有条活路,我妻儿老母还在家乡等我回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
霎时,在场大片之人皆扯声附和,顷刻之际,不知何人压过在场之人的嗓音激动磅礴的吼道:“我们要活着!冲出去,冲出去!!”
这话一出,煽动了成片之人。
一时,在场兵卫纷纷转身朝御花园外猛跑,阵状极大,百里堇年满目血红,却是极为难得的一动不动。
眼见他毫无动作,在场御林军浑身发紧,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些兵卫之中有诸多之人是外地调遣而来,亲眷皆在外地,皇上如今便是要诛那些兵卫的九族,自然也是鞭长莫及,但他们这些御林军不一样,他们大多乃皇城脚下之人,亲眷大多都在国都,此番又因并未真正开罪皇上,并无死罪,是以,自然也不敢如那些兵卫一般孤注一掷的得罪皇上,从而去投靠大周。
却是正待紧张与沉默,这时,光火摇曳之中,只见自家皇上竟缓缓伸手入袖,稍稍掏出了一只短小的玉箫来,他们神色陡然一颤,浑身也忍不住稍稍而颤,心口之中,越发的复杂紧张,压制不得。
那玉箫,他们无疑是认得的,且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家皇上一旦将此箫吹响,该是何等威力。眼见自家皇上逐渐将那玉箫朝他的唇边递去,他们面色抑制不住的一白,连带呼吸都微微的有些发紧,则是这时,在旁一直静立的东临苍再度出声,“皇上,不可。”
那可是三万大军,三万条人命!
百里堇年手中动作微微而顿,目光施舍般的朝东临苍落去,勾唇冷笑,“你没瞧见么?他们要去投奔大周。与其让他们投奔大周从而增加大周兵力,还不如,将他们全数杀了,反正留着也是无用。再者,蛊狮们寻不到大周大军,且国都已闭,此际正愁没东西吃,此番让他们吃些人,补充补充体力,许还能撑到两军真正开战之际。”
嗓音一落,分毫不顾东临苍反应,手中玉箫越发朝唇瓣靠拢,而后陡然一吹,霎时,玉箫刚腾出两个调子,东临苍便已再度闪身往前,本要将百里堇年手中的玉箫夺下,奈何这回,百里堇年也早有准备,身子蓦地朝后一退,恰到好处的避开东临苍袭击,嘴里吐的气息依旧,箫声仍是激昂不断,刹那,宫中西面,陡然有大批雄狮嘶吼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批大批的奔跑之声。
箫声已出,一切,皆来不及了。
东临苍终是稳住身形,落在百里堇年凝重得难以附加,百里堇年缓缓挪下玉箫,目光再度朝东临苍落来,决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是兄弟做不成了,便也只有做仇敌。东临苍,自打你第一次帮大周,你便再不是我百里堇年的兄弟!”
说完,不待东临苍反应,抬手便朝东临苍袭去。
两人陡然打斗一起,东临苍步步而退,百里堇年则招招带杀。
他是真要杀了东临苍的,甚至全然顾及不得东临苍特殊显赫的身份,执意想要杀了东临苍的。
百里堇年定是癫了疯了。
整个过程,凤瑶静静依在颜墨白怀里,心头如是思量。
待得片刻,她终是薄唇一启,低声道:“可要差人去救东临苍?东临苍一直在退,并不主动出招,如此打法,定有性命之危。”
这话刚落,头顶便传来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嗓音,“举棋不定,左右摇摆之人,自该受些教训。既是投奔了我大周,岂还能生得其余二心,妄图凭一己之力顾全大局,今日之局,是东临苍自己将自己推下去的,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高估了人性,更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以为能有几分聪明,便当真有诸葛之明,其实啊……差得远。”
说着,嗓音稍稍顿住,片刻之后,再度道:“是以啊,凤瑶,东临苍这条命,我不打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