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打算真正与她提及那次初遇之事,只是兴致勃勃的与她应付,兴味争锋,也几番交手。
她武功并不弱,且性情也是要强,只是我却知晓,她的这一切都是刻意逼着自己装出来的罢了,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她只是因满身的责任与仇恨压在身上,她不敢脆弱,不敢轻易在外人面前卸下威仪与面具罢了。
而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却也不打算拆穿。
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过真正伤害于她,我如今,也无心大旭朝堂,我只是想在大旭再多呆几月,暗中招兵买马,肆意壮大我麾下的私兵。
然而,她却一直将我视为眼中钉,努力打压,她甚至为了对付我,竟将那风尘之人柳襄留在身边,有意让柳襄找我的罪证,从而彻底想我扳倒。
知晓此事,我着实觉得好笑。
她着实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竟还企图以柳襄此人来对付我,委实是太过自不量力,只是,我也没打算要一直这般的与她拼斗下去,我仅是偶尔会对她提及,直白的朝她说我并不会真正伤害她,只奈何,这些话,她都是随意的穿耳而过,并不相信。
她肆意纵容柳襄对付我,我虽不会对她怎样,但柳襄此人太过活跃得瑟,对她也如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惑着,自然惹我心头不快,是以稍稍一查,却只知柳襄背后有人,但却并未真正将柳襄背后的主子彻查出来。
那时,我对柳襄也是起了疑心,有意要将柳襄背后的主子逼出来,只是,那人也是极其狡猾,怎么都不曾现身。
则是不久,江南突发洪水,灾民无数,她心系江南,亲自前去救灾。
她一走,我顿时觉得京中空荡,朝堂乏味,再加之母亲寿辰将至,我终究决定领着几个府中新收的孩子一道启程出发,朝青州而去。
只道是青州离江南不远,我一边可呆在青州休息,一边可将她的事彻底掌控在手。
奈何,江南一带的盗匪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她本是领兵前去治水,却与盗匪杠上,有意领军去突袭盗匪的山头。
却是阴差阳错,她遇险坠河,一路顺水而下,竟是,方巧撞上了我在河中坐着垂钓的木舟。
此事,绝非我之阴谋。
我并未算到她会亲自去突袭山头,我更未算到她会这般遇险,是以,这次的相遇,无疑是阴差阳错之中的缘分。我开始仔细将她的模样打量,只见她整个细瘦的身子都在水中沉沉浮浮,她脸颊苍白,本就是满身狼狈,然而她却仍不打算妥协,更也不打算屈服求救,反而是摆出了一副傲然的模样,让我拉她上来。
然而这回,我却并没有及时拉她。
我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舟上,笑着望她,只道是她一直都不知她的处境,不知她的狼狈,且即便到了这生死攸关之际,她都不愿对我稍稍妥协,着实是让我有些不满意。
我颜墨白又并非洪水猛兽,对她也无恶意,是她一直都怀疑我,甚至不信我。
是以,我开始兴致盈盈的朝她戏谑,“长公主倒是嗜好特殊,竟喜故意跑在水里去攀别人的船。”
这番调侃之言,越发惹得她脸色大沉,她已是来了气,只是没立即对我发作,仅是仍是摆足了长公主的威仪,继续朝我怒则,威逼着让我拉她上去。
我仍是不曾照做,仅是仍旧调侃于她。
奈何她终究不是耐性极好之人,这一来二去的调侃之后,她对我彻底失望,似是全然不信我会救她了,随即突然挣扎起来,有意要彻底摆脱我那根缠在她手腕的绳子。
我心口顿时生了几许复杂,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当即变得深沉。
她如今的姿态,竟是自愿求死都不愿求我一回。
我对她,历来都没打算铁石心肠,便是今日之际,只要她稍稍对我妥协,语气稍稍放好一些,我便能出手拉她上来,只可惜,她并不愿意妥协,更也不愿领我这份儿情。
“长公主如今不让微臣救你了?”待得片刻后,我才将起伏的心绪压下,深眼将她凝着,极是认真的问了这话。
奈何她却是在气头上,并未将我这话真正听入耳里,反倒是冷森森的勾了勾唇,冷谑道:“本宫,自是不需佞臣来救。”
佞臣……
我神色微动,暗自将这二字放在心里思量着,揣度着,评判着。
只道是她也与天下其余之人一样,都是表面之人,不曾真正了解我颜墨白的。我本以为她是这天下唯一特殊之人,奈何,我终究还是不曾料到,她也如其他人一样,对我的成见,竟是如此之深,便是我有意对她示好,她都不愿抓住机会来顺势了解我颜墨白。
心思至此,终还是失望的。
只是最终,我仍是将她拉了上来,她竟反过来担心我对她落井下石,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竟是执意想将我也彻底拉下水去。
我心中失望更多,却也极为难得的不曾太过表露。
我仅是带着她回了青州故宅,让她沐浴更衣,好酒好菜招待于她。
我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总能对她极为耐性的包容。或许是当初在青州之地狼狈得太久,是以一入得大旭京都,她突然出现维护于我,那时候,大抵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帮我甚至对我好的人吧,是以,人性作怪,便忍不住对她格外的宽容。
在她离开青州的那夜,我与她一道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吹着河风,肆意的闲聊。
与她认识这么久,一直都在争锋相对,而今像这般双双坐下来闲聊,也是极其的难得。
是以,说着说着,我也便将我的沙场经历顺口说了出来,然而,她只是怔了怔,随即便回神过来,开始再度朝我调侃,说我年纪轻轻,便已经受了磨难,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至少我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大旭朝臣之首,百官敬畏,已算是好事。
这番话落得我耳里,着实惹得我怅惘连连。
她不知我的过去,不知我的辛酸,不知我以前的日子都是一日日的在刀尖上舔着血而狰狞坚韧的走过来的,是以,她不了解我的一切,便如此对我评判,甚至,还觉得我如今经历磨难而踏上朝臣之首的位置,也算是好事。
一时,心底增了几分抵触,着实想反驳她这话,只是一想到她一直认定我是大旭的佞臣之首,便又突然觉得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了。
然而,她却继续问我倾慕哪种女子。
这问题,我从来不曾仔细去考虑过。
只因,我颜墨白满身仇恨,心思戒备仇恨覆盖,是以,我不曾倾慕任何女子,更也不曾喜欢任何女子,只因,我没那个精力去喜欢一个人,便是对她姑苏凤瑶,我也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如,我只是一直记得初遇之事,是以便从来不曾想过伤害她,如是,而已。
待得沉默许久,我才极是认真的朝她道:“微臣心中,的确记挂着一位女子,深深记挂。待得两日后,微臣,便要去见见她了。”
我这话说得极是认真。
只因思来想去,我着实没什么极为心系之人,独独,我那逝去的娘亲。
两日后,便是她的寿辰了,我是要去那葬她的山头去见她的。这么久都不曾去看过她了,也不知她是否安好,是否也一直在等着我去见她。
奈何这话一出,她却信以为真,甚至还朝我问,我心系的那姑娘姓甚名谁,她甚至,要对我赐婚。
我脸色蓦地一沉,多说无益,也终究,不再朝她回话。
心情突然变得极差,因为娘亲,也因,她的这番话。
她终究也诧异开来,没料到我突然这般反应,只是待沉默一会儿,她才再度朝我问,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我继续沉默,无心应对。
待得许久后,起伏的心绪才稍稍松下,我这才朝她道:“并非是微臣不愿长公主赐婚,而是,旧事,旧物,旧人,已回不去了。是以,无法赐婚,也不能,赐婚。”
我不知这番话说出之后,她会如何想。
我只知晓,她视我为佞臣,无论我如何说,她都不会真正信任我,甚至,对我好颜色以待。
与她分别之后,她便再度策马前往江南,有意治水,也有意彻底剿灭山匪。
她本也是略微聪明之人,是以,在山贼那里吃了一回亏,这次回去,自然也会多长些记性,不会再被山贼钻了空子才是。
我对她虽是仍旧有些不放心,但我却对王能放心。
我知晓,依照王能的心性,上次未能将她护住,让她滚落了河里,这次,王能无论如何都是会满心警惕与戒备,一定会真正将她守好。
是以,她那里,我并非太过担忧,我只是,静坐在屋中,因着心中想到娘亲,心情便抑制不住的再度颓然恶化。
这座故宅,是当初我与娘亲住过的破屋,只是后来我飞黄腾达之际,便差人将此处大肆的修建,彻底消却了当初破屋那颓败的样子。
我想念这里,但却又不敢见到这里的破败,我小时候一直都厌倦自己的无能,无法带娘亲过上好日子,只能让娘亲那高高在上的人外出去乞讨,以此卑微之举来养活于我,而今,我有能力了,护得住她了,奈何,我如今只能将此处彻底修好,将她的坟冢修好,将她的灵位在这里供奉好,其余的一切,我却是,什么都不能做了,也无法做了。
我触及不到她了,满身的本事,只能为她报仇,却无法让她死而复生,再好好享受这些属于我带给她的荣华富贵。
是以,心情沉落得难以自拔,我开始饮了酒,借酒消愁。
本也以为一醉便可解千愁,奈何,酒过肝肠,心头越来越痛,越来越颓废,所有的情绪与理智啊,都在这一刻彻底的崩塌,悲戚,入骨。
我不愿让任何人靠近,更也不允任何人入屋,脾气彻底失控。
其实,府中的人都知我为何心情不好,只是满心发紧,却不知该如何来劝我。
我就这么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颓废,我本以为我会如往些年那样,待得娘亲的寿辰过了,我便能自然而然的回魂过来了,奈何,我这次的情绪失控,却终究让府中的人担忧不浅,我甚至全然不曾料到,府中的人,竟为了我而专程去将姑苏凤瑶请了过来。
她入屋之后,便开始唤我,嗓音没什么温度,只是寻常的询问。
我并无反应。
却也因她的这声唤,我的神智,竟是骤然的清明开来。
她持续唤我两声后,眼见我仍是不说话,她便突然伸手过来,有意叹我鼻息。
我不知她此际的心境如何,只是我仍也有些怀疑她会对我不利,只道是往日在京都之际,她便一直想杀了我,如今突然得了机会,也不知她是否会动手。
我一直合着眼,然而浑身却是戒备,我此番一直一动不动,不止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对我下手,也是想彻底看清她对我的厌恶与狠毒究竟达到何等程度。
却是不久,我便突然听到有手掌抬起而摩挲到衣袂的声音。
瞬时之际,我终是突然睁眼,便见她的手正太在我的头顶,似要拍我。
我目光顿时深了半许,却又是顷刻之际,突然朝她笑了,“长公主可是在担忧,微臣亡了?”
我问得随意,但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却是一点都不随意,甚至也想彻底看透于她。
她则极为自然的缩回了手,正大光明,并无半点的心虚之意,只是自称好心,却被我当做了趁人之危。
她这话入得我耳里,我心底终究是有些欣悦,只是不曾太过表露。
其实她解不解释都无所谓了,今夜她能亲自过来,甚至对我并未动得杀心,这两点,便足以让我心生愉悦了。
后来,待她出屋休息之后,我便抬头看了看日头,随即开始沐浴更衣,而后上山为我娘亲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