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萧正峰带领人马就此离去。阿烟到底是被折腾得不轻,整整一天都是在炕上过得。荼白几个小丫鬟是不晓事儿的,私底下纳闷:
“要说咱们将军最是心疼夫人的,可是却总把夫人欺负成这个模样,这以后日子可怎么办啊。”
青枫听着好笑,却也不好言明,想着自己那男人萧昌,虽说不像将军那般威猛,可是有时候他劲头上来,自己白日里也觉得两腿无力的。那一晚随口和萧昌提起这事儿来,要说男人最怕在这方面被比下去的,按说萧昌该大为光火,可是如今萧昌听了这话,却是撇撇嘴,摇头道:
“你哪里知道,我家九爷那是天赋异禀,小时候咱陪着九爷一起去河里洗澡,他小小年纪,已经是一个顶得我们两个了!”
这话说得青枫无奈,只拧着萧昌的嘴道:
“你个没遮拦的男人,有你这样的吗,乱说些什么呢!”
萧昌自己也笑了,哪能在自己女人面前这么说话,当下也就闭嘴,只抱着青枫亲起来了,口里还道:
“未必大了就好,关键还是看好用不好用。”
青枫越发恼了,拼命地用手去打这男人,一时夫妻二人闹作一团。
而对于阿烟没办法下炕这个事儿,郝嬷嬷却是连连摇头,暗地里规劝道:
“夫人啊,这句话原本不该我说,可是我看着你们到底年轻呢,不懂得节制,凡事儿总是要注意点的。若是这样下去,亏损了身子,没得以后吃亏的是女人家。”
阿烟其实也觉得郝嬷嬷说得有理,当下羞红着脸笑道:
“往日里我虽事事都听他的,但是也素来知道让他节制的。只是这一次实在是他要出门去了,到底是心疼,才没管,任凭他去了。”
郝嬷嬷听了,也是笑了,低声道:“夫人说的也是。”
阿烟就这么在炕上躺了一日,有几个丫鬟精心伺候着,又有个郝嬷嬷从旁料理膳食,很快这身子也就好起来了。
这一日,阿烟正去后院看看自己的青菜,到了秋天了,风沙大了,原本的那些大棚又该重新支起来了。还有鸡鸭,也得命人加固下鸡窝鸭窝的,再让人修修牛棚。做完这些,她都视察了下家里囤着的粮食,知道这要打仗了,粮草最为重要。
正在后院忙碌的时候,却听到外面军靴踩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她心里微诧,正觉得一喜,却复又明白过来。那个脚步声并不如萧正峰那般铿锵有力,想来并不是他的。
一时却见孟聆凤抱着大刀出现了,她那张脸实在不比那把大刀更热乎多少,都是一样的寒光四溢。
“我奉命守城,我会守住锦江城,也会保护你的。”
孟聆凤金刀大马地站在那里,直接对着阿烟发出了如此宣言。
“啊?”阿烟一时无言以对,半响后点头:“谢谢你,一切都交给你了。”
“虽然北狄军去攻打吕阳了,可是沄狨这个人诡计多端,难保他不会派兵攻打锦江,我们务必要小心谨慎。你平日里记得不要外出,我会派一队人马在这里保护你的,你记得不要外出,若是有事,派人到军中通知我。”
“这倒是不必了吧。”阿烟知道现在人手紧张,自己何必占用一队人马呢,于是道:“我就在家中,不会外出的,你也不用特意命人来保护我。”
可是孟聆凤却很固执很坚持:“不行,我必须派。”
她鄙视地看着阿烟的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身板:
“你说万一你出个什么事儿,我怎么办?”
阿烟顿时一怔:
“你怎么办?”
孟聆凤一本正经地道:“我会被军法处置的。”
阿烟想说不会不会的,不过看着孟聆凤这个严肃的样子,她只好不说什么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随你吧……”
孟聆凤对于阿烟的听话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派探子打听吕阳的消息,如果有了将军的消息,会赶紧过来告诉你的,你不必担心。”
说着,她以一个标准的军姿,转身就要笔直的离去。
走到一半,她忽想起什么,挑眉冷道:“你怎么一点不担心将军呢?”
阿烟每每遇到孟聆凤,都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此时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奇怪无比,不过还是道:
“担心啊,只是担心也没什么用,如今只能守在这里静静等消息了。”
孟聆凤点点头: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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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萧正峰,凌晨时分带领两万精兵直奔吕阳城,一路上快马加鞭,疾驰如电,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总算来到了吕阳城。此时吕阳城外已经被北狄军团团包围。
萧正峰见此,命手下人道:“从侧面进攻,出其不意,攻入城中!”
这两万人马都是萧正峰这大半年功夫精心训练过的,战斗力极为强悍,此时听得萧正峰一声令下,两万儿郎根据萧正峰的部署,就此展开攻势,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直冲入了城中。
要说为什么如此容易,只因为北狄军只知道大昭朝廷没有派兵增援,是以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城中的五万大昭守城军上,根本未曾料到有两万人马就这么忽然从天而降。
北狄大将军沄狨对于这件事分外有把握是因为,他知道大昭朝廷对武官限制极大,萧正峰作为锦江城的守城将军,在没有朝廷调令的情况下,是不能擅自带着兵马离开城池的。而他也明白,萧正峰这个人和顾楠一向不和,应该不会冒着违反军规的风险前来解困顾楠。
可是他没想到的事情,偏偏萧正峰就做了,而且好不犹豫地做了。
萧正峰的两万精兵杀入了吕阳城中,一进去便见这里已经是血海一般,残存的大昭将士正和北狄军做着殊死搏斗,这其中也包括一些老百姓,舍下身家性命在那里誓死肉搏。
当然了北狄军也是死伤无数,地上躺着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残肢碎臂的。
萧正峰在看到那些尸骨的时候,其实有一瞬间的恍惚,不免想着,若是自己昨晚就来到此间,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许多伤亡?
可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要做的是彻底打败北狄的三十万大军,是要让他们从此之后不再踏入大昭的边境一步,是要让沄狨一辈子提起萧正峰都胆战心惊。
如果他昨晚一时妇人之仁,在不恰当的时机踏入这一场战局,也许能一时减少伤亡,可是他和吕阳守城将军顾楠互相忌惮,两个人终究会为敌人所乘,就此一败涂地。甚至更为糟糕的是,也许他和顾楠都无法从这场战局中走进来,昨夜都会死在这里了。
当下萧正峰不再多想,冷厉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厮杀,沉声下令道:
“打!”
在萧正峰一声令下之后,一群养精蓄锐一夜的儿郎扑了上去,如同虎狼一般开始杀将起来。
顾楠此时已经杀得眼红了,他的属下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有一个属下头被劈去了半个后还愣是把刀插在了北狄贼子的身上。他睁着血红的眼睛,头上身上脸上都是血,使劲地眨眨眼睛,握着大刀继续砍杀,口里发出非人的嘶哑叫声。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败了,彻底的败了。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就这么一败涂地。很多人会死去,吕阳城的老百姓也许会被北狄人屠杀,甚至大昭会因为这个而被北狄人打开一个口子,从此后以吕阳城为据点攻向大昭内地。
他顾楠,也许会写入史书,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罪人。
在这一刻,顾楠想到了很多,脑中浮现自己远在燕京城的儿女妻子还有老母,以及他的家族。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所有的人都将因为他蒙羞。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嘶声大吼,两手握着已经卷了刃的大刀疯了一般地继续厮杀起来。
而就在此时,就在他濒临绝望和疯狂的时候,却见平地里出现一群大昭军,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加入了战团。
顿时原本已经绝望的吕阳守城军欢呼起来,振奋起来,经历了一夜鏖战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他们,仿佛眼前一下子光明起来,大家热泪盈眶地大吼着,开始联合那群大昭军里应外合,重新厮杀起来。
而被吕阳军缠斗了一夜的北狄军,此时确实如萧正峰所料,进入吕阳城的只有约莫十几万,因为人数众多,又不熟悉地形,其实在夜晚的鏖战中已经损兵折将。他们看着胜利在望,已经松懈下来,如今忽而间见萧正峰带领兵马从天而降,又听得呼声震天,并不知道就里,还以为大批大昭军已经前来救援,顿时力不从心起来。
当下萧正峰的锦江军和顾楠的吕阳军里外夹击,开始共同向着北狄军扑了过去,双方又是一番生死之搏。
这一场仗打了整整一日,到了傍晚时分,边陲之地昏黄的夕阳映照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上,照在街道上那遍地的鲜血上,整个城市都发出难闻的腥味来。
一时不知道谁家的狗竟夹着尾巴跑出来,过去嗅了嗅,便要吃起来,此情此景,让人不忍直视。
也有谁家的妇人知道自己男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在那里嘶声哭起来,哭得凄厉而绝望。
萧正峰也是累了,他虽然体力好,可是昨晚了那一夜,今天白天又拼杀了这么一场,哪里能不累呢。人的精力到底是有限的啊!
他握着长剑,冰冷的眸光扫过一眼望不到边的残尸堆,刚硬的脸庞是森冷的凛冽。
打仗么,就是这样,有人死了,有人活着。
如今能有个妇人在这里为那个男人哭泣,已经是好的。
更多的,便是埋在荒野,没有人知道那是谁。
只等一切安定下来,在那花名册上用玄笔一勾,通报到那人的家中,便算是这个人去了。
家人再是伤心,也是连尸体都找不到的。
身受重伤的顾楠在属下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来到萧正峰身旁。他其实是个骄傲的汉子,此时热泪盈眶,咬紧了牙,最后总算是蹦出一句话:“谢了!”
他自高自傲,但并不是个糊涂蛋,知道萧正峰肯带着兵马前来支援他,其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已经是冒着偌大的风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