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被孟聆凤送到了自己昔日的府邸,这次走进来,没有男人事先的修正,自然是面目全非,倒是没遭什么劫难,只是蜘蛛网和灰尘四处皆是,桌椅乱七八糟地躺在那里。柴九依旧是在的,不过少了一个耳朵,人也枯瘦了许多,见到阿烟回来,四五十岁的汉子险些哭出来。
“夫人回来就好,锦江城也夺回来了!”柴九哽咽着道:“还有那些丫头们,城门失陷的时候,我怕她们糟了北狄军的毒手,便把她们送到了一处巷子里躲着。还好的是这次攻进城的副帅是昔日大昭的降将,特意叮嘱了属下不得滥杀无辜不得烧杀抢掠,这些北狄军虽然依旧手脚不干净,可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前两日我才偷偷地看过她们,倒是还好,就是这个时节挨饿受冻的。”
阿烟听说,忙道:
“她们既没事,赶紧把她们找回来吧。如今北狄军走了,以后怕是再也不敢来轻易进犯大昭了,这日子应是能过安稳了。”
说着这个时,不免想起绿绮,竟是觉得钻心的疼。低头哄着怀里的娃,心里默默想着,自己和自己娃的命,那都是绿绮的命换回来的。
因这个时候丫鬟奴仆们都在外面躲着呢,只有柴九,偏生怀里的孩子又饿了,她没办法,只好抱着孩子回了正屋,一进正屋,便见昔日的那些布置竟然都在,只不过灰尘遍布而已。
这个时候糯糯已经哭起来了,哭得小鼻子小眼上都是泪,小脑袋一个劲儿地拱着阿烟。
她饿了,这么大的小孩子本来就吃奶勤,好久没吃饿得难受。
孟聆凤身边都是将士们,也没法帮阿烟,只是命人赶紧去取些吃的来。
阿烟请孟聆凤将床榻上稍微收拾过了下,自己坐在那里掀起衣服来喂糯糯。糯糯饿了那么久,乍然得了吃食,张着小嘴儿贪婪地叼住,小人儿仿佛长舒了一口气,满足地吃起来,吃的粉嫩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额头也很快出了汗。
孟聆凤因惦记着外面的战事,派了两个将士在门口守护后,便匆匆离去了。
阿烟也是饿了半响的,又喂了糯糯吃奶,肚子里空落落的,被糯糯吃得心慌难受。后来糯糯吃得满足睡着了,她就小心地将糯糯放到炕头上,自己侧躺在那里看着这娃儿恬静的睡颜。
过了许久,外面听到动静,是柴九:
“夫人,孟将军派出去的那两位买吃食的官爷已经回来了,你先用点东西吧。”
阿烟忙掩好了怀前的衣服,又落下了帐子,走出来开了门,却见柴九提着一个油纸包:
“北狄军刚走,外面买些吃食都不方便,夫人你先用着这个,灶房里我烧了火,先熬些粥汤给夫人吃。”
阿烟点头谢过,接过来关上门打开,却见油纸包里是象眼小馒头,还有几个羊肉馅提褶包子,她也顾不上其他,赶紧取了塞进嘴里,胡乱吃了三个包子并两个小馒头,这才觉得舒服些了。
要喂奶的女人离不开水,她觉得口中干渴,看到桌上有茶壶,下意识地去拿了下,里面有些茶水,早已经混浊得不成样子,想来是临走前没倒掉的,根本是没法入口了。
她打算去灶房看看,好歹取点水来,可又怕自己离开,万一糯糯醒过来,必然哭啼不止,自然是不忍心舍下她的。正犹豫着时,那边柴九过来了,敲了门,送上来一个提盒里,提盒里是两碗糯米羹。
待到柴九出去,阿烟忙捧着喝起来,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吸溜吸溜地全喝完了。
刚喝完了,柴九又来禀报,原来郝嬷嬷并丫鬟们都回来了,大家伙倒是一个不缺,除了精神憔悴,眼眸间有些惶恐,其他都还好。大家此时见阿烟回来,不免跪在那里低声哭泣起来。
当日将军连夜送走了夫人,将军紧接着也离城前去迎击北狄人,齐王守锦江城,打了一些日子的仗,担惊受怕,其后锦江城失守,她们仓皇之中被柴九藏了起来。如今勉强捡回一条命来,又见夫人回来,实在是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阿烟看着这群昔日朝夕相处的侍女一个个都狼狈憔悴的,知道她们受苦了,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是吃尽苦头,勉强保住了肚子里的糯糯,当下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哭了半响后,阿烟总算稳定下情绪,见青枫怀里抱着一个,已经三四个月大的娃儿,便问起来。
“是个男娃,如今四个多月了,勉强有些奶水,能供着他。”说起这些,青枫不免落泪:“只是他爹却跟着将军出去迎击北狄军,如今还不知道死活呢,见也没见过他一面。”
阿烟抱过那娃儿,不免问道:“可起了名字?”
青枫红着眼睛摇头:“没呢,就等他爹回来给起了。真有个小名儿叫太平,心里盼着能天底下太平,可别打仗了。”
阿烟看小娃儿太平生得唇红齿白,也是分外可爱,只是到底瘦了些:
“如今日子太平了,你好好养着,奶水足了,这娃自然能胖起来。”
话说到这里,大家终于反应过来,还是郝嬷嬷问道:
“夫人?你的肚子?”
算算日子,夫人也该是要生的时候了,可是如今看来,夫人竟是纤腰一缕,哪里像是身怀六甲的样子呢。大家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来。
原来她们匆忙回来,柴九还没来得及说呢。
阿烟笑了下:“七个多月的时候就生了,是个女娃,如今取了名儿叫糯糯,正在里屋炕上睡着呢。”
听到这话,大家的担心一下子散去了,都惊喜不已,激动得连连点头。
既然人手都回来了,这事儿就好办了,阿烟吩咐下去,由郝嬷嬷统一安排着,大家伙这里打扫那里清洗的,又去了灶房重新找出米粮来,开始烙饼熬粥做饭。
阿烟把糯糯托付给郝嬷嬷,自己则是去了后院看看,发现后院的大棚和菜都已经被糟蹋了,大棚歪歪扭扭地倒在那里。
至于奶牛自然也是被宰了,地上有血腥,还有一些四散隔开的牛皮并一些混在泥土中的鸡毛,被风儿吹着,在风中荡着。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她也就没再看,想着纵然有人毁了家园,但是只要人都好好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新建起来的。
回到正院了,便见几个孟聆凤留下的将士并一群丫鬟们一起动手,把屋子前前后后都打扫过了,这个时候灶房里的齐纨和鲁绮也把饭做好了。
阿烟刚才吃过了,倒是不饿,便让他们吃着,自己进屋看糯糯。
一进屋,便见糯糯已经醒了,睁着晶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看起来这小家伙也颇觉得新奇。因郝嬷嬷从旁看着,糯糯又是个不怕生的,即使不见了阿烟也没有哭。
郝嬷嬷一见糯糯就喜得不行了,如今逗弄着她,越发的爱,见了阿烟便交口夸道:
“咱家糯姐儿长得真叫一个好看!要说我也不见了不少小娃儿呢,可没一个有糯姐儿这么可人的,让人打心眼里想疼呢!”
阿烟何尝不是喜欢这娃儿呢,当下笑着抱起来。
这一晚,也是累了,她哄了糯糯半响后,又喂了奶,晚间用了一些粥,便上炕歇息去了。躺在炕上,只觉得偌大的炕空落落的,男人还没回来呢。
其实原本也不指望什么的,今天先是和北狄人拼杀一场,又要指挥属下善后,待到一切处置妥当,少不得要回去拜见德顺帝,向他禀报一切。
阿烟想起今日沙场上的情景,心里难免叹了口气。
这男人今日做的事儿,算是把德顺帝得罪得干干净净。不过转念一想,即使他今天不这么干,德顺帝就会放过他吗?也不会的,他依旧是德顺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吧。
想来想去,她是难以入眠的,糯糯如今一夜要吃三次奶,她便时不时哄着喂着。今晚是郝嬷嬷和蜀绵从外面守着,听到里面的动静便进来,帮着给换了尿布。
一夜过去,第二天醒来,萧正峰是依旧没回来。
阿烟翻了箱子柜子,找出一些藏在里面没被翻出来的金坠子,让青枫拿去变卖了,去换些好的吃食米粮来。大家伙都受了这么长时间委屈,好歹吃点好的。
吃过早膳后,她见外面日头倒是好,想着糯糯也该出去晒晒太阳,便在一众丫鬟的跟随下,出了院子,取了花梨木鼓凳放在游廊上,自己坐在廊檐下,让那白花花的日头照下来。
大户人家的小女娃一般不喜欢晒太阳,怕晒黑了,可是阿烟总觉得晒晒对孩子好。
这个时候有一点轻微的风,风在暖洋洋的阳光下吹过来,带来一点似有若无的花香,阿烟转首看过去,却见院子角落的春泥中,冒出一点不知名的小草小花儿,伸展着嫩嫩的枝叶,正在那里迎风招展。
她忽而间心里便觉得舒坦极了,劫后余生,原来依旧可以有这等生机。
低头看着怀里的糯糯,她的糯糯也是历经周折才侥幸保下的孩子,大难不死,她这孩子必然有后福的。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便听到游廊抄手那里传来脚步声。
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下下的,缓慢而稳重。
她心里微震,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个身穿战甲的男人一袭黑色的披风在风中轻轻翻飞。
削瘦了许多的他,在沙场上凌厉的双眸已经变得柔和,深邃而沉静地凝视着她,还有她怀里的糯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