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吃的,吃的有,有的,娘这就给你做,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娘这就去给你做!”没经历失而复得,永远领会不到当中惊喜又惶恐不安的矛盾,孟氏此时便处于这种状态。
眼泪如同下雨时屋檐不断掉落的水珠子串,刚刚擦干,转眼又湿润了脸庞。
楚云忙上前,按住孟氏明显瘦了很多而更加纤细的肩膀,哽咽道:“娘亲你坐着,我来就好,我去弄吃的来。”
说罢,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楚开霖,忍了忍没忍住,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果断转头就跑。
泪湿眼底,还好死孩子没事,醒来就好。
楚开霖愣了下,小手捂住发疼的额头,咧开嘴,就要大哭大闹。
这时候楚开墨手脚麻利的爬到他身侧,绷着一张小脸,用严肃的口气道:“哭了的人不是男人!”
“嗝…”楚开霖吓得不敢哭出声,捂着嘴,满是无辜的不是男人,被人嘲笑的,他才不要哭!
可是好害怕,好疼,好饿,好难受,好想哭…
“小哥哥张嘴。”楚容黑着一张脸,耳尖子通红,羞耻无边蔓延,将手中有些发冷的蛋去了壳,揪下小块蛋白,递到他嘴边。
个子小的楚容爬了半天没能爬上高高的床榻,气得踹了一脚那厚重的床腿,还是孟氏看不过去,将她抱了上去。
这里的床榻可不是豪华精美的千工拔步床,而是简单些许的架子床,床腿厚实粗壮,三面各有挡板,顶端横木纵横,盖上木板,床顶可以放木箱子之类的东西。
每一根床腿都会雕刻花鸟等吉庆喜悦之物,打磨平滑光洁,用桐油、蓖麻油、松子油等熬制成黏稠液体,护理表面,以达到保护木料和美观的作用。
罩上轻纱,拉一条窗帷,防蚊虫还美观。
架子床普遍较高,床腿多有成人腿部那般高大,楚容只是三岁,还没有大人腿高。
当然,这种做工复杂的大床只有大人们,或者说成婚后的人才可以睡,像楚容这种小崽子,一个架子,两块木板,铺张席子就能睡得安稳。
爬不上去,要人帮忙,自觉得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的楚容果断尴尬了,为了掩饰尴尬,所以黑了脸。
满心酸楚的孟氏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得一口郁气都消散了。
楚开霖饿狠了,张嘴就咬,也没看清楚吃的什么东西,孟氏忙倒了一碗水,小心给他喂了下去,然后拿了楚容手中大半颗鸡蛋,掰小口了喂他。
见没有自己什么事,又刚刚丢脸了,楚容转身,往楚长河身上轻轻一趴,侧着脸,听他规律却明显弱了几分的心跳,轻声道:“爹爹,小哥哥都醒来了,你就不要贪睡了。”
不长的日子,楚容深深体会到一个家中拥有一家之主的重要,女人,在这个世道受到的约束太过多。
楚开墨学着楚容,趴在楚长河另一侧,小手扯着他冒出来的青色胡渣子,略带嫌弃道:“怎么感觉爹爹变丑了啊?”
整个人瘦了一圈,胡须长了出来,颧骨凸出,眼窝凹陷,面色苍白,的确丑了很多。
孟氏看到父子三人躺成一片,脸上浮现了几分忧色,手背突然一热,孟氏回神,才发现怀里的孩子正哭得一塌糊涂。
“娘亲,是不是我害了爹爹?是不是因为救我,爹爹才昏迷不醒?”
楚开霖五岁,到了记事的年纪,朦胧之中,仿佛看到经常嫌弃他的爹爹不要命的为他吸走蛇毒,否则他就醒不过来了。
一时间悲伤难忍,张开嘴就要大哭。
孟氏瞪眼,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娘亲可有告诉过你,大晚上的不要哭泣?嗯?”
“可是我难过,是我害了爹爹啊…嗝…”楚开霖打着嗝,想哭不能哭的滋味太憋屈了,只能疯狂的掉眼泪,怎么天还不亮?
孟氏叹了一口气,孩子纯净懵懂,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敏感又脆弱,擦去眼泪,轻声道:“他是你爹,给了你一条小命,也有责任护卫你长大,六郎啊,你听着,爹娘看护你们长大,你们看护爹娘老去,这是本能反应,若是觉得对不起你爹,以后好好孝敬他,知道了么?”
楚开霖似懂非懂,却装作什么都懂,重重点头,随即打了个哈欠,困意吞没了意识,没心没肺的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珠子,看得人心疼。
楚容也困了,她可是累了一天了,想到明天还有事要做,翻过身,小脸往楚长河腋下一藏,搂着一条胳膊蹭了蹭小脸,闭了眼睡去。
孟氏安顿好楚开霖,扭头一看,却见两个熊孩子一左一右,一人一条胳膊,睡得跟猪似的。
没多久,楚云和楚开翰手里端着饭菜而来,刚要出声就被孟氏阻止了。
“你们俩吃吧,留一些温着,等他们醒来在吃。”
“娘亲,我们一起吃吧,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啊。”楚开翰刚看了一下睡成一堆的人,放轻了声音道。
孟氏含泪点头,母子三人围成一团,中间一个半旧的陶罐子,青色菜叶子漂浮,细碎小米粒散发阵阵香气,隐约可见细长肉丝。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慨,当初刚刚怀了大儿子的时候,楚长河就说过,若是男孩子,一定要教他打架,来日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后来的儿女言传了这个教导方式,于是养了一窝子看起来憨厚老实又乖巧,实际上坏事没少干的熊孩子。
也因此,在楚长河倒下的时候这窝熊孩子害怕归害怕,却知道保护自己,知道该做什么,成为她撑下去不倒下的底气。
淡淡的肉香飘散,沉睡中的楚容却梦到了大鸡腿,香喷喷,肉嫩鲜美,嘴角不由得上扬,并且流下了晶莹的液体。
日夜交替,烈阳驱赶了黑夜。
“小妹起来了,你不是说辰时要出门去玩么?现在都过了辰时了!懒猪!”
睡梦中的楚容被一道叫声喊醒,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眼睛闭着,翻了个身,吼道:“边儿去!”
果断拉过被子蒙上脑袋,继续睡。
“日头晒到屁股上了!”
那声音继续纠缠。
楚容猛地睁开眼,噌的一下钻出被窝,怒气冲冲道:“吵死了,睡一觉还要被吵,你要干什么?”
“嘿,小丫头长脾气了啊?”楚开翰伸手掐住楚容睡出印记的脸颊往旁边一扯,似笑非笑道:“你再说一次,刚才大哥我没听见。”
楚容怒气一点一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懵逼:“……”
刚才那个满是起床气的人一定不是她!
“大哥,我,我说,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真的!”楚容露出僵硬的笑容。
楚开翰无奈的笑了,大度的放过她,道:“已经过了辰时,我都地里转了一圈回来了,你还赖在床上,人呐,太懒了可不成,是坏习惯,得改正。而且你不是说要进城么,这个时间会不会迟了些?”
香山村距离城镇可是有一个时辰的路,这还是走快了的算。
一听到过了辰时,楚容瞌睡虫一下子吓跑了,抓着头发,一脸懊恼道:“糟糕了,迟到了!”
于是,楚开翰有幸亲眼目睹楚容不到半刻钟便完成穿衣束发叠被子,整装待发,只差用饭的恐怖速度。
一气呵成,快得叫人瞠目结舌。
……
一棵大树之下,叶燃城蹲在地上,手中抓着一根树枝,用力的戳着地面,嘴里念念有词:“不守时的都是死丫头…死丫头不守时…小不点欠收拾…”
四周的气温升高了很多,叶燃城脸上浮起细密汗水。
就在他准备扔了树枝转身离开之际,楚容急匆匆而来,那速度,仿佛能看到身后刮起的一阵飓风。
“你怎么才来?”叶燃城拧眉不满道。
楚容满口道:“抱歉,我迟到了,我的错,到了城里我请你吃饭,当是赔罪,好么?”
楚容干净利落的认错,叫叶燃城满腹抱怨之言憋住了发不出去,只能恨恨道:“说好了我带你进城,从此阳关道、独木桥两不相欠,你休想用一顿饭收买我!”
楚容呵呵笑了两声:“怎么是收买?不是说了么,是赔罪!”
这个会武功的猎户,楚容心底带了几分兴趣,自然不会轻易的和他闹矛盾,何况,迟到本就是她的过错。
面色闪过一丝懊恼,暗怪自己把上辈子的坏习惯带了来。
时间不早,话语不多说,两人并肩而行,一高一矮,朝着城里的方向走去。
一个多时辰,楚容被叶燃城背了两次,满头大汗,终于看到了巍峨城门,跨门而行,一如往昔的热闹,当日沸沸扬扬的拐子事件很快被新的话题取代。
“去找个地方用饭,我有钱,我请你吃饭。”楚容拽了拽叶燃城的衣角道。
叶燃城却道:“你要买什么东西先去,小食摊子不会太早收走,但是很多卖东西的小摊却会早早的离开。”
原因是晨起人多,用饭的人自然也多,那些小食摊子一大早忙碌,一直到日落西山,行人渐少。
而卖小东西的人留去自由,没什么人之际便会早早收摊。
楚容埋头细想了一下,最终买两个包子边走边吃,朝着路旁一家点心铺子而去,中秋在即,月饼已经推上架子,想知道这里的月饼样式怎么样。
手中被塞了肉包子的叶燃城:“……”
就没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人,当街就吃了起来,而且边走边吃,这是乞丐么?
点心铺用红色木架子做成了很多格子的搁物台,花样不甚多的各种点心整齐摆放,以一块白色棉布覆盖之上,以免因为甜腻招来了苍蝇。
“小孩,你家大人呢?这里卖的糕点昂贵,损坏了要赔偿的。”所以看看可以,但不要乱碰。
掌柜看了楚容两人一眼,觉得不像买家,没钱购买,想必只是贪吃的孩子跑进来过过眼瘾,因此并没有上前招呼,并且提醒了一句,只是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两人。
叶燃城面红耳赤,忙保证不会乱翻,而楚容气定神闲,鼓着眼睛,略抽搐的看着高高的架子。
什么月饼?毛都没有看到!
矮个子是硬伤!
“哥,看不到,抱我。”楚容的羞耻已经被狗吃了,张开双手求抱的动作已经做得得心应手。
叶燃城将包子往嘴里一塞,双手托举她的双腋,将她举了起来。
入目是白花花一片的棉布。
楚容伸手,将之掀开,各种糕点样式映入眼中。
只一眼,楚容便心生雀跃,因为新上市的月饼十分单一,简单的花型,简单的颜色。
与她见过五花八门的月饼完全是天壤之别。
心中思绪万千,扭头问道:“叔,这是今年的月饼了么?有没有其他的,馅料包的什么?”
正是无人挥着拂尘赶苍蝇的时候,一个三岁小孩声音嫩嫩却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忍不住想要逗弄她,掌柜笑道:“每年月饼都是这几种,花好月圆,馅料精致可口,吃一个保证你长大一分,你要不要来一个尝尝?”
楚容似乎认真想了一下兜里的铜板,点点头道:“给我来一个吧,一样来一个。”
叶燃城一急,想要告诉她月饼很贵,普通农家都是自己做两个应应景,却因为口中塞了包子无法开口,不由得敛下眉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犯蠢了。
“嘿,孩子,一个月饼要五十文钱,叔这里有三种月饼,你确定一样来一个?”掌柜笑了,被这孩子的天真无邪逗笑了,想必吃东西要给钱的观念,这孩子还没有学到。
若是旁的点心,他但是可以做主掐一小块给她尝尝,但月饼用料考究,本钱昂贵,他装不起大半蒜。
楚容点头,道:“我爹给了我一把铜板,叫我给他买几个带回去尝尝,我不知道他想要哪种,只能将所有的月饼都买一个,三种月饼,也就是三个!”
掌柜将信将疑。
楚容敢不敢抓出一把铜板,捧在小手上,笑嘻嘻一脸献宝道:“看,叔你看,这些够不够?”
掌柜面露惊讶,惊讶于一个孩子身上竟然藏了这么多铜板而听不到声音,视线一扫,少说也有百来个,可不轻啊,就这么随意藏在一个三岁孩子身上…
不由得看向叶燃城,十多岁的孩子,顶一个成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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