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失联那段时间的影音资料我都发你邮箱了。
这次我本来打算单枪匹马刷个盗墓副本耍耍帅,没想到变成全程抱大腿,世事难料啊。”
梁德到了南条山秘境东北角的新猎团营地,拿回自己的手机后,他第一时间和搭档恢复了联系。
跨界直播的另一端,栗知弦右手倒握着一瓶果渣白兰地,吨吨吨地往左手端着的浓缩咖啡里倾倒,将它们粗暴地调成一杯卡瑞托。
卡瑞托咖啡以格拉帕渣酿白兰地和意式浓缩为原料,为了饮用者的健康考虑,两者的比例通常不会超过一比一,通常。
公元十世纪左右,原产地的耕作者们主要用格拉帕来驱散寒冷,如今酒商们在格拉帕里加入大量水果糖浆使得它的口感变得甜而柔软,然而即使是经过了这样温柔的改良,格拉帕依然没有退出烈酒的领域。
栗知弦左手提着一个喝空的两升装快乐水红瓶,往里面倒着第二瓶格拉帕。
“老梁啊,即使镜头里只有一个人,他也未必就是主角。”
“蛤?”
“我是说,老梁你想做当之无愧的主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你从开始做空海伴游以来,接待了三个客人。
鹤鹤,团长,还有孙寻桥。
这三个人的光完全把你盖下去了,说起来你们还是同学来着。
老梁,其实你就是那种花钱就读的择校生吧。”
要是能花钱择校,鬼才会去盛无虚私立高中啊,人杀人,最伤人,谁想去啊……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和弦哥掰扯。
梁德掰下一只手,异化成三轴稳定器的样子托住手机,道:
“盖下去就盖下去吧,反正我的职业定位本来就和摄影师差不多,故事有趣,能让奉先老师给我报销差旅费就行,主角是不是我,不重要。”
“你就没点目标吗?”
梁德点了根烟,任由薄荷烟雾模糊了自己的面容。
“目标?
我也没有别的希望,就想跑得比谁都快,多去几个地方。”
栗知弦举起调好的卡瑞托咖啡灌了几口,道:
“想得到有趣的素材,就要精耕细作。
取材任务是由你主导,你没这个心思,我也没办法。
接下来你去做什么?”
梁德拈着一大一小两个气运包在镜头前面摇晃:
“我要在彼岸276号世界转转,给这两份气运找个主人。
害,头疼。”
栗知弦放下快乐酒瓶道:
“这不就是去做幕后老爷爷吗,说高端点,你这是广成子见黄帝,有什么好头疼的啊。”
“我这里两个气运包,小的这个也能把人推到界内白级巅峰,要是气运宿主通过走这条路得到了世界的青睐,更加不可限量。
一将功成万骨枯,弦哥,你在415也是万人敌的水平了,我问你,你是站在一将这边,还是万骨这边?”
栗知弦抱着装咖啡的快乐水瓶子安静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
梁德掸了掸烟灰,拎着从岚团借到的界内传送门黑箱走出营地大门。
“我也不知道。”
……
彼岸276号世界,一颗葱绿色的宜居星球。
梁德把界内传送门的落点开在大气层外,走出黑箱后,他右手化作一团灰雾,调试参数将左腕上索爱雷达的搜索圈分毫不差地笼罩住目标星球,然后隐去身形向下坠落。
奉先老师配发的索爱雷达追逐的是不寻常的恋爱,不寻常的恋爱,必然会涉及到不寻常的人。
气运之子,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人。
梁德考虑了半天,才敲定了这个从特别恋爱里找寻特别者的计划。
彼岸276世界的空间范围几近无限,不可能一寸一寸去找,他只能依靠来自公司大能的道具去锁定目标。
他并不觉得特别恋爱的参与者就都是王侯将相,霸道总裁。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在寻常的人世间,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人才是最特别的。
最特别的人,就在最寻常的人海里。
空空荡荡的大气层里,来自遥远蓝星的界原行者敛去痕迹,坠向了异乡的茫茫人海。
……
大气层之下,异域人间。
暮春时节,倒也有零星野花不谢,花叶垂垂欲坠,在衰败间愈显浓艳。
西域塞边,荒凉景象触目伤神。
一队在天地间宛如黑色蚁群的车马缓缓而行。
残阳余色里,沉重的马蹄声、车轮转动声,疲惫不堪,永无止境。
当那个一袭白衣的抱剑少年出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单调风景里时,苟延残喘的车马才终于停了下来。
赶车的老把式、疲惫的驮夫,还有那些面色麻木的军士都抬起了头,用眼睛贪婪地攫取这抹鲜活亮色,仿佛将要被勒死的人,拼命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管是因为什么,停一停吧。
停一停吧。
见车队停止前进,白衣少年将怀中的连鞘古剑拄在身前。
“把东西留下,我不伤人。”
“有本事,你便拿去。”
车队前头的武将翻身下马,朝着面前的白衣少年走去。
他抽出随身长刀在空中虚劈了几下,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铜盒扔在身前。
他扔得那么随意,仿佛那个铜盒不是他从龟兹国一路护送至此的宝物,而是吃了几口再无胃口的烧饼,一个烫手烧饼。
这趟护送龟兹国贡品的任务本是个闲差。
那龟兹国主已过六十,年老糊涂,每年都要把几十件古怪东西当作贡品献给当今圣上。
虽然圣上仁慈,体恤龟兹国主一片忠心,每次都会派遣使臣前去运送,但其实对这些零碎物件不以为意,能不能带回来,没有人在意。
每次前往龟兹的使臣是否带回贡品,全无干碍。
使团只是例行公事,以彰天朝厚恩。
领队的武将出身不凡,又和上司交情不错,才能讨到这么个便宜差事。
“便宜差事,哪有那么便宜……”
武将低头叹了口气,双手握刀一转,锋刃放平向前。
一股身经百战的森冷血气直透甲衣,他淡淡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真正的军中高手,并非暴虐嗜杀之辈,而是将杀人视作吃饭喝水般自然之事的寻常人。
一个人如果要靠杀人养家糊口,那杀人也只是一桩活计罢了。
前往龟兹,觐见龟兹国主,一直是顺顺利利。
不想自龟兹回程后,兵部便十万火急以风隼传书,吩咐务必要护送宝物安全返回帝京,一路上更是风险迭起,来抢夺护送之物的高手层出不穷。
三日里他一路厮杀过来,马不停蹄,离边关还剩下一半路程,可身后的车队却已只剩下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仆和一些伤残军士。
兵部的援手还要三天才到……
如此险境,若是寻常兵士,怕是早已四散逃走甚至哗变,但是自己身后的这群人……
将旗旁身着亲兵服饰的老人神色肃然,吐气开声:
“虎威!”
老人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整个人像是重新焕发了生命力,眼中尽是炙热火焰。
仿佛只要站在这将旗之下,便永远不会失败。
车队里其他军士也是握紧兵刃低声喝道:
“虎威!”
虽然只是十几个残兵败卒,却有百战雄师气势。
风骤急,吹得那面白色将旗猎猎作响。
残阳迟暮,军士们的甲衣和兵刃却泛出壮烈的颜色。
“永昼旗,虎威将军萧流是你……”白衣少年扫过将旗的眼中闪过惊讶。
“正是先父。”
武将萧寒叶波澜不惊,没有骄傲,甚至没有半点别的情绪。
这样的回答已经经历了太多次,甚至让他感到有些疲倦。
虎威将军萧流,这个叫作父亲的男人自己其实没有太多印象。
“原来是忠烈之后……”
“忠烈之后么……”
萧寒叶低语,连少年后面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见。
虎威将军萧流之子,自己生来就被烙上了这个印记。
一岁半时,父亲在横田一役误入重围,手刃敌寇百余后力竭而死。
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他也是长大后渐渐听人所说。
母亲早在自己出生时便难产而死,抚养自己长大的,是父亲忠心耿耿的亲卫。
“你是虎威将军萧流之子,日后也要成不世将才,建不世功勋!为国尽忠,死而后已!”
饱含期望的严厉话语从小便在耳边一次次重复。
他以此为鞭策,日夜苦习武功兵法,从未懈怠。
千牛卫备身郎将萧寒叶,十六岁入伍,屡建功勋。
三十岁以武艺出众入千牛卫,甚得恩宠,连当今圣上都称赞“有乃父之风”。
萧寒叶并不想做什么不世名将。
但是,为了背后那位老人的期望目光和欣慰笑容……他不忍,不忍心让他失望。二十多年来所有勉强自己的努力,都只是为了不让那位老人失望而已。
只要能完成他的心愿,勉强自己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