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章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便在篝火旁睡了下来。我睡在两姐妹中间,何原则睡在另一边。陈雅和何原这几天身心俱疲,很快便睡了过去。
陈意见我还未睡,便与我说起话来,讲了些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我离开之后没过久,阿渊便宣布我为拯救灵源中毒而亡,承继了王位,与大越国签订了协议。白秦不久后便退了兵,但大越国的军队却依然以保护幽族之名驻守在幽国境内。不仅如此,大越国还派来了一位钦差大臣,一名御史监,堂而皇之地在幽国的朝堂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离开幽国时,钦差大臣正与阿渊讨论联姻事宜,据说是越国的皇帝打算把一位公主嫁给阿渊做王后。
说到此处时,陈意的神情颇有些寂寥。
“陈意,你可怪我将你送去祭司殿?”我注视着她的脸。
她摇摇头。“怎么会怪您?渊殿下本就不是我能够高攀的,而我竟还做下那些糊涂事!”她眼圈一红,忽然俯身拜下。“小姐,您能原谅我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扶起她。“想必你在祭司殿也吃够了苦头,该付出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
她点点头,眼眶中的泪水摇摇欲坠。
“以后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跟随您!”她连忙说。“我与小雅从小便跟在您左右,怎能缺了一个?”
我微微一笑。“跟着我,这一路可不会太平。”
陈意握住我的手。“陈意绝不后悔。小姐遭逢此变,又失去亲人,正是最需要……”
“你说什么?”我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失去了……哪个亲人?”
陈意愣了愣,忽然低下头,无论我如何追问也不肯出声。我们对话的动静惊醒了何原和陈雅,他们知道究竟后神情凝重了下来。除了凝重,似乎还有几分愧意。
我环视一圈。
“你们都知道了。”我站起身,摇摇欲坠。“单单瞒着我是吗?”
我像是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不停地落啊落啊,身边一片黑寂,看不见丝毫光明。许久许久之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还挺平静。
“是父王,还是母后?”
“是太上王陛下。”陈雅终于开了口。“我们在东夏王都时,公子曾经接到渊殿下的飞鸽传信。信里说,太上王陛下突犯心疾,仙去了。”
“父王他的心疾并不严重,怎么会危及生命?”
“也许是过度劳累。”陈雅注视着我的眼。“姐姐,丧父之痛我也曾经历,横竖这里没有别人,你就狠狠哭一场,哭完了,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过度劳累?陈雅不愿说出的真相,我心里明白得很。与其说是劳累,倒不如说是因为受到刺激更加贴切。以父王的性子,必定是因为遭逢变故,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所以才……
恍惚之间,我仿佛又看见父王对我宠溺微笑,将我拥入怀中,细心教授,密密叮嘱。年少时顽劣,逃了文史课,砸老师的砚台,拔母亲喜爱的雀鸟尾巴上的翎毛,还时不时与崇锦西大打一架,连向来温柔的母后也忍不住责打,父王却只是无奈笑着将我护在身后。母后怪他偏宠女儿,他却说:“孤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多疼一些又何妨?”后来我年岁渐长,他才想到将来我须承继王位,然而再加督促管教已来不及,只好念叨着要替我找个能干的王君。
后来我离开青极宫去祭司殿,他嘴上说得轻松,私下里却愁肠百结。我虽然没说,心里却很明白,但说不上为什么,总要跟他对着干。在祭司殿一年有余,我明知道他思念我,但记恨着他口不对心的责骂,我却只给母后去了信;回到青极王宫之后,又因为他屡屡为难蔚临而跟他置气……
蔚临被选中成为幽君的那一天,他明明跟我一样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嘴里却还不甘不愿地嘟囔,说他也就勉勉强强够格做我的王君……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离开了人世。人们都说父女之间有天生感应,为何我竟丝毫未有所察?!丧父之痛,如此简单的四个字,却似带了千斤重量,令人不堪重负。
我也想狠狠哭一场,眼泪却像被热焰蒸发,一滴也流不下来。膝盖一屈,朝着幽山的方向,我跪倒在地。
“父王……”
无论三人如何呼唤劝阻,我只朝幽国所在处望着,那里有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族人。可是我还回得去吗?
“小姐!”何原的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王上还在世时最疼爱您,若他在天之灵看见您为他伤心至此……”
“不必说了。”我站起身,抖落身上的落叶。“该做什么事,我心中明白。”
三人惊愕地看着我。
“被夺走的,我必要他们千倍偿还。”我转过头,望向大越的方向。“大越,白秦,国仇家恨,我崇昭铭记于心,不死不休。”
不知不觉,天边已泛出微光,昼日将要挣脱夜云的束缚,跃上苍穹。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陈雅轻声问。
“不急。”我微微一笑,侧过脸来。“先将跟在我们后头的尾巴揪出来。”
三人俱是一愣。
我扬声道:“还不打算出来吗?”
不远处,树冠之中,跃下一个人影,慢吞吞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似乎很是犹豫为难,却又不得不一步步地朝我们走近。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自从在水牢发现双眼的特殊能力之后,我对周围的感知力强了不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人们身上的异能波动,这个人自我们在牢狱之中被紫衣人救出后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虽然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行迹,但还是被我给察觉到了。
难道这便是我尚未被发掘而出的心灵之力?
虽然察觉到这个人在跟着我们,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却一直没有点明,一方面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另一方面也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应对他。但如今我心境已改,自然不再多虑,直接将他揪了出来。
那人走得近了些,一身劲装,拧着眉,面色如土。
陈雅睁大了眼,忽然从何原身上找出匕首,朝那人冲了过去。“拓跋默!”
拓跋默看见陈雅奔来,先是露出一抹喜色,又无奈地停在原地注视她靠近,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陈雅也不客气,匕首直接朝他心口戳了过去,毫不留情。
就在那匕首即将穿透拓跋默胸膛的时候,被我拦了拦。刀锋一歪,在拓跋默的胸膛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顿时鲜血如泉涌。
“留着他的命。”我示意何原替他止血。“我还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