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则觉得自己浑身都难受,头重脚轻、胸口发闷,呼吸间喷出的气息烫得吓人。
游戏光脑的机械电子音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中响起——
【叮!特殊礼包已打开,恭喜玩家获得补血系统一套,使用年限十五年。请问现在是否进行装备?】
叶则刚刚看过的人物简介中已经说明了他在第二环游戏世界的游戏身份是个体弱多病之人,并且他还直观地体验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
因此,叶则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把补血系统装备上了。
补血系统载入的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人半扶起来,苦涩的药汁被灌入了口中。
叶则微微睁开眼,光线刺眼,他有些不适地半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轻罗幔帐向两边分开,一射之地外,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
半拢的珠帘之外,好些个太医凑成一堆,争论着该怎么给里面昏迷不醒的五皇子用药。
“阿则,你醒了!”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人将汤匙递给身后侍立的宫女,然后用手轻轻拍着正在不断咳嗽的叶则的背部。
——那是叶则在这个游戏世界的兄长,邺朝的太子殿下叶鸿。
少年关怀地问道:“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叶则根本分不出一点精力来回答对方的问题,他这辈子都没有咳得这么撕心裂肺过。他的身体半弓起来,捂着嘴唇咳了许久,甚至连指缝间渗出了些许黏稠的猩红液体。
等他缓过气来,脑袋又开始有些晕晕沉沉了。他几乎瘫软在少年的怀里,捂着嘴唇的那只手已被鲜血染红,无力地垂放在床榻上,触目惊心!
少年立刻慌了,他朝身后怒喝道:“你们这群庸医!还不快过来看看五殿下怎么会吐血!”
叶则虚弱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看过来时微微地笑道:“皇兄……咳,我、我没事。”
——没事才有鬼呢!他可算是见识到了所谓的“体弱多病”究竟有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从他进入这个身体开始,他就没有一刻觉得舒服。
虽然极度难受,但是叶则依然留意到了自己此时的状况与人物简介中的情况不相符——病弱,却并不眼盲。
【叮!玩家将在元康帝寿宴上触发任务,达成“病弱眼盲”的身体条件。】
元康帝是邺朝的帝君,一年后便是他的五十大寿。
叶则闭上眼睛,看来在元康帝五十大寿之前,他还能好好看一看这个游戏世界是什么样子。
看着自家弟弟又昏睡过去,叶鸿给他掖好了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寝殿。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叶鸿望着天际的一片胭脂色,心头依旧萦绕着重重阴霾。
他身后一个太监殷切地说道:“殿下,您该用晚膳了。五殿下若醒着,定也不愿见到您这般不爱惜自己。”
叶鸿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哀戚之色,“阿则病情这样险恶,本宫如何吃得下东西?。”他沉默半晌,叹道:“纵使生在皇家,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但愿如此。”
*****
隆冬已至,本就气虚体寒的叶则被裹得像个粽子。他拿着一本游记,坐在桌前翻看。
寝殿大门被打开,一股冷风吹进来,让殿内的空气顿时清爽不少。
宫女萤火端着精致的瓷盘走进来,动作轻缓地放在了桌面上,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散开。
叶则眉心微微一皱,但还是放下了书,拿着汤匙搅拌了一会儿。然后,他用指腹试了试温度,并不烫手,便仰起脑袋将汤药一饮而尽。
萤火递给他一颗蜜饯,他塞进嘴里。蜜饯的味道并不甜腻,恰到好处地化去了汤药的苦涩。
这半年来,叶则每天早中晚都要喝上一碗汤药,喝药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而出宫这种事情,对于他这个病怏怏的五皇子来说,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叶则觉得自己距离发霉已经不远了。
“外面下雪了吗?”
“回殿下,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雪积得很厚。”
叶则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本殿去一趟勤政殿。”
萤火立刻就跪了下去,垂首道:“殿下三思!如今外面风大,您前些日子才刚刚好了些,若是再……”
“吾意已决,休要多言。”
叶则说罢,就向着寝殿之外走去。
萤火见劝不住他,只能拿了一个精巧的手炉和一件雪白的狐裘追了上去。
叶则深吸一口冬日冰冷的空气,不禁又咳嗽了几声。
拔脚追上来的萤火立刻就把狐裘披到了他身上,又把手炉塞到了他冰冷的手上取暖。
雪花纷扬,飞到了叶则的眉睫上,融化后湿润了他幽黑的眉睫。
“呀!又开始下雪了。殿下稍待片刻,奴婢去拿把伞来。”
萤火说完,急匆匆地迈着步子往回跑去。
叶则静静地站在殿门外,温暖的手炉让他冷冰冰的双手渐渐暖了起来。雪白的狐裘裹着他清瘦的身体,一张苍白的容颜冰玉般剔透,衬得他眉眼更加清幽。
勤政殿是元康帝批阅奏折、面见大臣的地方,他会去那里当然不是单纯地闲来无事想要走走,而是因为他的任务目标会在八岁的时候到勤政殿请旨随军。
他的游戏身份比任务目标要小三岁,而他现在已经五岁多了。
*****
叶则走过拐角,便看到了勤政殿高高的台基、长长的阶梯。
道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道旁都是已经清理的积雪。
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禁军护卫队在眼前走过之后,一个跪在殿前的单薄身影就显得格外醒目。
他脊背挺得笔直,冰天雪地之中仍然巍峨不动。
叶则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就想到了萧远。
在刚刚进入棠溪门的时候,性情乖戾的萧远给叶则惹过不少麻烦。可是,因为他的身份——清源真人唯一的弟子,他犯下的错误悉皆得到了豁免。
不过,叶则可不会一味地维护他,把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萧远在被他喝出清源殿之后,就是这般倔强地跪在殿门之外,肩上头顶都积了雪也依旧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
——就像此时跪在勤政殿阶梯之下的这个男孩。
叶则淡淡地问道:“那人是谁?”
萤火回道:“是厉元帅的大公子,厉寒朔。”
“他怎么会跪在此处?”
“厉元帅战死沙场,厉公子请旨想要跟随押送粮草的军队去往边疆,为父收殓入葬。”
叶则沉默半晌,问道:“萤火,你带了几把伞?”
“回殿下,两把。”
闻言,叶则从她手中拿过一把罗伞,缓步向着厉寒朔走去。
萤火不知他是何打算,便远远地缀在他身后。
叶则的脚步很轻,几乎细不可闻。然而,两岁起便开始习武的厉寒朔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声音。
但是,直至叶则走到了厉寒朔的身后,他依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叶则将罗伞往他的方向倾了一些。
厉寒朔感觉到没有雪花往身上落了,他低声道了谢,声音带着些鼻音。
叶则淡淡说道:“你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厉寒朔扭过头来,幽黑的眼睛瞪着他,眼眶有些红,鼻尖也冻得发红。
这个眼神让叶则想起了在他走出清源殿的时候,萧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情景。
——像是一头野性不逊的狼崽子。
叶则不禁微微倾身,伸手轻轻摸了摸厉寒朔冰凉的脸颊,说完了后面半句话,“……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把罗伞随意地掷在脚边,沿着台阶往上走去。
厉寒朔看了看身侧绘着青花的罗伞,又把目光投向了正往勤政殿内走去的叶则。
一个宫女撑着伞从他身边跑过,他也没有在意,只是一直盯着叶则的背影看。对方的背影实在清瘦,一点儿也没有这个年纪富贵人家的孩子该有的圆润。
——但是,那掌心的温暖似乎还停留在脸上。
厉寒朔垂下眼睑,收拢了身侧的青花罗伞。
不一会儿,总管太监林公公从勤政殿内出来,走下台阶,来到了厉寒朔身前。
“厉公子,奴才来传陛下口谕——念在你一片孝心可嘉,允你择日随军出行,为父收殓。”
厉寒朔闻言叩首,道:“谢陛下圣恩。”
林公公扶着厉寒朔站起来,正欲辞别,却听见他问道:“林公公,方才进入勤政殿的是哪位殿下?”
他已经猜到那个年纪小小的男孩身份非凡,定是皇亲国戚。
林公公眯起眼睛笑道:“那位是五殿下。”
厉寒朔想了想,五殿下的名讳是——叶则。
他的心湖泛开一圈圈涟漪。
——“阿则……”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唤,来自灵魂深处。
林公公又道:“五殿下说,风雪渐大,归途尚远,这把罗伞便赠予厉公子了。”
厉寒朔道:“烦请林公公代我向殿下道一声谢。”
林公公应道:“奴才晓得了,厉公子放心。”
厉寒朔与他辞别之后,便撑开了握在手中的青花罗伞,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