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则已经被囚·禁在这个院落两天了,除了淳于瑞之外,这里没有人会与他交流。
——这是所谓的冷暴力吗?
不过,平心而论,对于一个俘虏而言,淳于瑞简直是把他奉为了上宾。
这般殷勤备至的举动,反而让叶则心下更加警惕了几分。
但是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发觉淳于瑞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
淳于瑞非常忙碌,不过,他每日都会抽空到叶则所在的院落坐一坐。哪怕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叶则,他也能看上一个时辰之久。
叶则常常会被淳于瑞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为了转移注意力,更为了套话,他开始试图与对方搭话。
淳于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几次下来,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叶则是在不着痕迹地打探消息?他倒也不生气,反而还很享受与叶则交锋的滋味。
只是他的口风实在很紧,叶则能够得到的讯息都是一些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
叶则毫不气馁,依然拐着弯打听消息。两天下来,他倒是已经把登丘镇的坊间八卦听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道淳于瑞为什么会关注这些琐屑的事情?
这一日,叶则正无聊透顶地坐在院落内下棋。他用自己的左手和自己的右手下棋,可见已经无聊到了极点。
他的心空落落的,像是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茫然不知何处归。
这三年来,他时常忙得脚不沾地。病重之时尚能休憩几日,而一旦病愈,他就又开始忙东忙西。
闲暇之时,叶则会与厉寒朔一起纵马奔腾,也会跟厉寒朔学习雕刻。
他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怎样去表达爱意,完全不同于在以往的游戏世界中刻意用言行表露出来的虚假之爱。
只要厉寒朔在他的身侧,他就永远不会觉得无聊。哪怕只是坐在桌案边各自处理军务,他也觉得格外安心。
毫无疑问,他的心神已被厉寒朔所俘,并因为对方而情难自禁。
叶则下棋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是在发呆。
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听说瑞安亲王的棋艺比之棋圣柯先生也不遑多让。”淳于瑞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坐在了叶则对面,微微笑道:“还望瑞安亲王不吝赐教。”
叶则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如果你不怕被我杀得片甲不留,就尽管来罢。”
淳于瑞道:“好大的口气!”
——当然,半个时辰之后,他再也不敢说叶则是在吹嘘了。
叶则一边与淳于瑞复盘,一边说道:“你有些急进了。”
通过一个人下棋落子的方式,他可以轻易地推断出来这个人的性格心理、行事章法。
淳于瑞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我要走了。”
他直直地看向叶则,对方一头墨发以白玉簪绾起,苍白清艳的面容像是一朵通透如玉的白色幽兰。
——如斯纤弱的身躯,却扛着保家卫国的重担。
叶则的反应很是冷淡,仅仅“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淳于瑞好似被他刺激到了某一根神经,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近前,逼视着他:“你很高兴?”
叶则并未惊慌失措,只是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难道我不该高兴?”
维持了短短几天的和平假象终于被撕破了,露出下面狰狞的事实真相。
淳于瑞冷声道:“你是我的心腹大患,我本来应该杀了你的!一旦你死了,厉寒朔八成也会疯掉,届时邺朝江山就是我琅琊国的囊中之物了。”
叶则淡淡道:“可你不会杀我。”
淳于瑞道:“我的确不会杀你,这世间若少了你,就少了许多趣味。你说,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他的语气几乎能以“温柔”二字来形容,但叶则却平白觉得背后一冷。
淳于瑞右手轻抚着叶则的脸颊,忽然问道:“你与厉寒朔的关系,恐怕不仅仅只是朋友之谊罢?”
叶则默不作声地撇过头去,却被他强行捏住下颌,掰过脑袋来面对着他。
淳于瑞也不期望得到他的回答,只是凝视着他的面容,说道:“这次我便放你一马,下次再见,就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叶则冷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你落到我手上,我定会给你多上几对手铐脚镣。”
淳于瑞浑不在意地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不欢而散之后,淳于瑞再没有踏进这个院落了。
叶则已从淳于瑞的话中推测出厉寒朔即将到来,那么,他应该是在筹备离开登丘镇的事宜。
又是两日过后,天高气爽,旭日初升。
叶则正站在院落内的游桑树下,欣赏枝头盛开的游桑花。
虽说他看不见游桑花的外形,也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是何种姿态,但这并不妨碍他赏花。
眼盲之人总有特别的方法来“看”这个世界,与常人不同的只是他们“看”事物的角度而已。
突然,叶则听到院落外传来了久违的喧嚣之声。
那声音他常常会在军营里面听到,那是马儿踏着铁蹄的声音,以及将士们的兵戈划破空气的声音。
“嘭——”地一声,紧闭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紧接着,叶则就听到了厉寒朔那熟悉的声音,“阿则!”
他回首微微一笑,“寒朔。”
游桑花落了几片鲜艳的花瓣,悠悠然飞旋而下,点缀在了他的发间。
他看着厉寒朔的目光含着缱绻柔和的笑意,令人一瞧便失了神魂,恍若要醉倒在他的眸光中,再不复清醒。
厉寒朔心神俱颤,疾步走到叶则身前,长臂一伸一把将他揽抱在了怀中。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叶则回抱住厉寒朔,他的两只手腕依然被铁镣紧锁着,一动就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厉寒朔注意到了他的不便,松开了怀抱,紧皱着眉将他的双手拿到眼前仔细查看。
“报——元帅,末将在房梁上找到了这把钥匙!”
在厉寒朔走进院落之时,紧随其后的还有尖刀营的数十位将士。
这些将士们早已练就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神功,他们业务熟练地无视了正搂抱在一起的厉寒朔和叶则,径自开始搜查整个院落。
厉寒朔接过将士手中的钥匙,试着去开叶则腕上的铁镣。
钥匙孔依然还在,淳于瑞并没有用铁水将之浇铸封死。
“咔嚓——”一声,铁镣打开了。
厉寒朔将铁镣扔到一边,而后细细察看起了叶则的手腕。他的手腕被铁镣磨得通红破皮、淤青累累,这些伤痕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看起来显得格外可怖。
叶则感觉到腕上一轻,随后一只温暖的大手开始轻柔地按摩他腕上的淤痕。
他纤长的眉毛轻轻皱起,有些迟疑地问:“……寒朔,我怎么觉得你的手触感变了?”
厉寒朔动作一顿,试探似的说道:“可能是因为一段时间没有碰你,所以我手上的茧子有什么变化你也没法及时了解。”
叶则竟然无言以对:“……”
他觉得厉寒朔身上有淡淡的违和感,此刻,他明明就在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怀中,可是他依然没有安下心来。
——难道……他又要移情别恋了?可是他一想到厉寒朔,就觉得情丝缠绵,那种由内而发的欢愉之情是骗不了人的。
厉寒朔不知道怀中之人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牵过他的手,带着他缓步离开了这个院落。
此次厉寒朔带来的将士都是尖刀营的骑兵,脚程很快。
数十个将士下马搜查整座宅邸,另有数十个则等候在外面看守马匹,静候指令。
疾光也等在外面,它有些焦躁地踢了踢腿,喷着响鼻,在原地踱来踱去。
叶则走上前一边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它的鬃毛,一边侧过头问厉寒朔:“赤霄呢?”
厉寒朔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把它安葬了,你放心罢。”
良久,叶则低低“嗯”了一声,情绪有些低落。
厉寒朔见不得他目露忧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道:“我会为你找来更好的马儿。”
叶则微微一怔,他觉得厉寒朔轻抚他脸颊的时候,给他的感觉像是另一个人。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说道:“疾光好像有些不开心。”
厉寒朔答道:“大概是几天没有见到赤霄,所以想它了罢。”
叶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将士们整装待发。
厉寒朔翻身上马,但反常的是,疾光竟然高高地抬起前蹄,嘶鸣一声,险些将他甩了下去。
叶则急道:“你没事罢?”
“无事。”
厉寒朔压制住疾光,待它安静下来后,他才伸手将叶则拉了上来。
叶则纤细的身体犹如嵌在了厉寒朔的怀中,他眼睫半垂,脑中却思量着——动物的直觉总是出人意料地敏锐,为什么疾光会突然拒绝厉寒朔接近它呢?
厉寒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回到苍澜城的第三天,叶则心里的疑团不断扩大,他觉得厉寒朔非常不对劲——厉寒朔竟然变得正人君子起来了!
以往厉寒朔总是借机揩油,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久而久之,叶则也习惯了时不时被他摸两把、亲一下。
现在厉寒朔这般正经自律,他反倒觉得若有所失。
——天知道当叶则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想法时,他有多想一锤砸晕自己。
除此之外,叶则发现他与厉寒朔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了——厉寒朔似乎是在躲避他。
叶则暗自猜测,莫非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无论如何,叶则是不打算坐以待毙了。他今晚一定要好好来个三堂会审,不能再让厉寒朔蒙混过关。
而且,他急需验证自己心里的猜想——这个“厉寒朔”,究竟是不是冒名顶替的家伙?
厉寒朔回到寝屋的时候,夜已深了。
叶则正单手支着下巴端坐在桌边,他微阖着眼眸,清艳的面容被金红色的烛火染上了暖意。他冷清的眉目尽显柔和,能让百炼钢都化为绕指柔。
厉寒朔站在门口看了他半晌,直到他睁开眼睛看过来,才开口问道:“怎么不回寝屋睡觉?”
叶则淡淡说道:“我在等你。”
厉寒朔一怔,“……等我作甚?”
叶则站起身,不言不语地走上前去。他抬手把厉寒朔从门口揪进来的同时,伸脚一踢就把大门阖上了。
“寒朔,我好想你……”叶则说这句话的时候,粗暴的动作与温柔的语气截然相反——他将厉寒朔直接摁在了门上!
厉寒朔双目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阿……阿则,你是不是喝酒了?”
除了酒醉,他再想不到为什么一向禁·欲冷清的叶则会变得这般……狂野?
叶则轻声笑道:“我没有喝酒。”
他的双手抚摸着厉寒朔的眉眼唇鼻,动作轻柔得像是绵绵细雨。
——没有易容的痕迹!
叶则仍不甘心,他飞快地解开了厉寒朔的腰带,右手悄然钻进了对方的衣袍内。他微带凉意的指尖在厉寒朔的身上尽情地点火,甚至还摸到了对方肌肉紧实的背部。
——骨龄也完全对上了!
厉寒朔似乎有些意乱情迷了,他难以自抑地紧抱着叶则,双手从对方清瘦的脊背一路往下摸去。
最后,他的手停在了叶则的腰臀之间。
他声音沙哑地问:“阿则,你爱我吗?”
叶则抬眼望着他,微微笑道:“我爱你,寒朔。”
厉寒朔动作一僵,目中神色复杂,似是有妒火在烧,也像是恨意连绵。
叶则的手已经探到了他的心口,这个位置十分危险,不过他并没有多做停留。
虽然掌下的这个人极力掩饰,但叶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不安。
他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个人根本不是厉寒朔!他是淳于瑞!
叶则几乎想要立刻伸手剜去对方的心脏,就像他之前拿着碎瓷片毫不犹豫地刺向对方的心口时一样!
但他不能打草惊蛇,他需要忍耐!
感觉到淳于瑞的手正在抚摸自己腰部,并有往下发展的趋势,叶则几欲作呕。
就在此时,计都的声音自外面响起。
“殿下!帝都来信,是陛下的。”
这是叶则预先留下的一条退路,无论试探的最终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如果眼前这人是厉寒朔,那也无妨,反正厉寒朔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撩拨得难耐不已却只能死死憋着。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厉寒朔,那么他恰好能够全身而退。
叶则扬声道:“本殿知道了。”
他推开淳于瑞,拔脚往外走去。
淳于瑞背靠着大门,呼吸急促道:“阿则……”
叶则简直想要送他一双白眼,这家伙怎么这么自来熟?
他回头对着淳于瑞笑了两声,说:“寒朔,你自己解决吧。”
淳于瑞:“……”
莫名地,淳于瑞觉得他的笑容充满了恶意。
——这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