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知道,从他登基那一刻起,他就不应该拥有普通人的感情和信任,而是应该孤独地背向众生,以权柄操纵众生。
然而,他心犹不甘,他渴望珍惜每一份感情和信任。可是他的选择,已经注定这份感情不会真挚。
无论是董白还是吕珺,都是他苦心孤诣的结果。
他所有的扭捏和犹豫,都在于他还没有适应帝王的身份和手段。
孤、寡人、朕,这一个个代称,已经注定他所有的抗争,只会是徒劳。
这次,当他面对历史走向以外的不确定因素时,他觉醒了。
他毫不犹豫地去引导董卓,将某些历史事件提前,已达到消弭隐患的目的。同时,他也亲手将童话般的爱情,打落尘埃。
让他和董白的感情,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分残酷;少了一分憧憬,多了一分现实。
董白明亮的眼眸似乎有些黯然,她扯了扯嘴角,想要做出一个笑脸,却不觉间,泪水滑落脸颊。
刘协伸出手指,想要去接住那晶莹如珍珠般的眼泪。
董白侧转身子,避开了他的手指。
看着董白迷人的侧颜,刘协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我承认,当我第一次踏入司空府的时候,我是抱着其他目的接近董司空的。
然而,当你佩戴宝剑背着弓箭走向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天空都亮了,因为我的心就是你,而你,就是天空中的太阳。那时我刚登基,是真诚地渴望拥有爱情的。
九月初三何太后被毒杀,我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害怕。我让你去皇宫等着,拦阻想要闯入皇宫的人。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董司空。
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害怕和恐惧么?因为我的一切都来自董司空。也许只需要董司空一句话,我的下场就会和何太后一样,也可能会像我那个哥哥刘辩。
无论是哪一样,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感激你,当时站在我这一边,让我拥有了莫大的勇气和力量,让我能够坚定地站在那里,像个奋不顾身的义士。
曾经,我以为这座皇宫,将会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家。然而,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我:树欲静而风不止,情(欲)谐而心不纯。
你可知晓,因为我纳你为妃,文武百官有多少人在中伤我么?他们说我伙同你祖父,合力废黜少帝刘辩;他们说我为报母仇,唆使你祖父鸩杀何太后;他们还说我欲立你为后,一旦你有了孩子,就会被立为太子。正是因为我会纳你为妃,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董司空才心甘情愿做我手中的屠刀。”
董白努力想要抑制住眼泪的滴落,却发现心受伤了,血变成了泪,展示着内心的伤口。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哭出声来。
她没有撒泼打滚,也没有掩耳逃避。她只是安静地站着。而刘协的话,如同春天的风,吹拂在湖面上,荡起涟漪,却无法撼动内心。
当刘协承认他去司空府另有目的时,她的心如同被刀剜刺。
当刘协提及她是太阳,是他的心,爱情是真诚的时,她的心如同被垂落的杨柳枝撩拨的湖面。
当刘协说到何太后的死、皇帝的废立,提及到他内心的害怕和恐惧时,她已经侧转身子,关切地看着他。
当刘协追忆二人站在宫门前拦阻董卓入宫,想过把皇宫当做二人的家时,她也感同身受,脸上流露出一丝渴望和期盼。
然而,当刘协愤怒地说到文武百官对皇帝废立的恶意猜测、对何太后死亡的欲加之罪,对娶她背后的政治阴谋时,董白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关切,用力地将小皇帝抱在怀里。
真的,她没有想到,这个才九岁的小皇帝,居然承受着这么多恶毒的攻击和压力。
她想起刘协拿出一根糖葫芦递给她时的微笑,她想起刘协在练剑时撞她时的赧然,也想起刘协成婚当晚的喜悦。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证明,刘协的心中有她。与此同时,刘协也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她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语无伦次地说道:“陛下,无论你做什么,妾身都支持你。妾身永远都会支持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刘协也紧紧地抱着董白,将头埋入到她的胸前,没有半分旖旎,有的只是感伤和委屈。
他登基以来,一直想要减少百姓的死亡,想要制衡董卓的权力,想要和仁人志士再创汉室的辉煌。
然而,仅仅是迎娶董白,便触动了一些人的阴暗心思,借机想要打击他身为皇帝的合法性。
他能不委屈,能不伤感么?虽然他还不是男人,但他的哭泣,是勇敢的,是真诚的,也是为董白流的。
车辇此时已经停在寝殿门前,只是因为刘协和董白说话的缘故,穆顺早已摒退诸人,仅有他一人侍立在跟前。
听到车厢里的哭泣声,他有心想要劝阻两句,却终究没有开口。刘协这几日的努力,他一直看在眼里。
至于废帝、鸩杀何太后这两件事,作为刘协最亲近的人,他知道,董卓根本就没有和刘协商议过。却没料到,居然真有蠢人相信这些传言。
作为太监,以他的身份,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默默地静立在车辇外,注视着周边的环境,确保没有人能够靠近车辇。
抱头痛哭了片刻,董白渐渐止住哭泣声,恢复了冷静。她怜惜地说道:“陛下纳妃,若是需要臣妾帮忙,就知会臣妾一声,臣妾会和吕妃好好相处,不会让陛下为难的。”
听到董白松口,刘协也渐渐止住哭泣道,语声哽咽地说道:“董妃,朕若负你,必天打雷劈。”
嗯,他很鸡贼,根本没有说明天打雷劈谁。因为他登基当晚的那个梦境般的存在,让他对神神道道的东西有了几分忌讳。所以,他发誓时内心想的是董卓和刘辩,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献祭,他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