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将军回京,于人是好,于人也是不好。毕竟各人各家各有利益,而这骠骑将军又是逍遥王的母舅,一心只为逍遥王,他的突然回京,自然是一方有利一方警提。
可不管骠骑将军的返朝回京对何方有利,对何方不利。于萧家这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行商人家来说,应当没什么关系才是。
故而面对此时这番场景,萧楚愔已开始沉思。
这一件事,如今这走势,是不是有些不对劲了。
本是如着平常,到了点,招呼自家混弟入膳堂用膳。谁知这午膳才刚搬上饭桌,她那教训人的话才刚说完,还没动筷,竟是一封拜帖再入。
自打太子送入一封拜帖后,这往后入送的拜帖,十封里头九封没有好事。故而瞧着家丁送来的红封请帖,萧楚愔是想拒绝的。
心里头触抵得紧,奈何这有的拜帖,便是你想拒绝,也无拒绝的权利。故而萧楚愔当时只能一面闷叹,一面接了拜帖拆开审看。谁知这拜帖刚拆,人才刚阅审拜帖上的约邀,萧家的当家家主,当即现了迷疑。
手中的这一份拜帖,是由逍遥王府送来的,这本不是一件会叫人蹙眉的事。毕竟这逍遥王府,萧家也是熟得紧,可就是因着逍遥王府萧家极熟,所以在看到这一张拜帖,萧楚愔的眉心才会锁了蹙。
尤其是瞧清那拜帖上约邀的人不是寒烨,而是刚入归京的骠骑将军,萧楚愔这心里头更是迷了。
萧家与逍遥王的确熟络,也是旧交,不过这一份旧久的交情仅局限于逍遥王,至于这逍遥王的母舅,当今的骠骑将军。
与他萧家可无半分干系,甚至从未见过。
明明是一面都未碰见的人,此次回京竟是拜帖约邀。
这一份邀。
必无好事。
在瞧了那入手的拜帖,萧楚愔的心连坠难安,总觉此次赴邀人若去了,有些事恐怕就真错了走势。直觉告诉萧楚愔,这邀,可不能去。可心中直觉警诉又能如何,在这世道上,很多时候很多事,可是由不得自己的。
故而人虽难安得紧,可萧楚愔也不能拒了这一份约邀,只能强隐心中那油然而起的不安,携了楚瑞,一道赴了骠骑将军的邀请。
应了请帖,入了逍遥王府,却不知这骠骑将军此次约着他们前来竟是因了梧州灾赈之事。
萧家设计陷了江家,本是一件秘下的隐事,旁人当不清,皆觉这一份功劳该属江家。不过这一件事的内隐跟由,想来骠骑将军是知得一清二楚,故而这一次的下帖约邀,为的便是梧州之事萧家明陷暗帮之意。
骠骑将军约邀,自是一大荣幸,请了萧楚愔与楚瑞过府赴宴,一席饭酒三巡后,骠骑将军举了杯遥敬萧楚愔豪笑说道:“萧家家主,本帅还未回京便闻了诸多,如今得而亲眼一见,倒也是名不虚传啊。”
这骠骑将军本就是传闻中的人物,济国上下何人不识英勇善战的常胜将军,故而从骠骑将军口中夸赞的“名不虚传”,萧楚愔自是不敢当的。当即忙起身欠了礼,萧楚愔回道:“将军谬赞了,楚愔何德何能可得将军这一番赞夸。”
“哈哈,本帅向来不随便夸人,只有真得本帅意的,叫本帅佩的,本帅才开口敬他。萧大小姐虽是个姑娘家,不过要说手腕和能耐,到真叫本帅佩赞,本帅方才这一番夸,萧大小姐值当。”
“楚愔能得将军赞赏,实是三生之幸。只是将军这一番佩赞,请恕楚愔愚钝,倒是不明将军这番佩敬何意了。”
骠骑将军的突邀,究竟为了何事,萧楚愔心中或多或少已有几分猜思。只是方才酒桌之上,对方只是聊闲却无开口明挑之意,以至于萧楚愔也不敢妄断其根。如今骠骑将军总算开了口,纵是心里头几分明清,萧楚愔也得先得个究竟。
萧楚愔行事素是如此,若是不能肯定叫己心安,总是难定了这一份忧担。平时所遇的皆是商者,即便不是商者,也是京中文官之人。这些人向来都是耍心思的能手,言言语语之间句句都带隐意,以至于萧楚愔与人说话时大多时都揣了内隐下的询意。
与同较心思的人谈聊,如此自是必然,可骠骑将军毕竟不是京都这些空耍心思却无实能的主。浩北久居,又是常年领兵打仗的悍将,性子上自是豪直。这些个歪歪绕绕的心思实在不适于他,他也甚是不喜。
故而萧楚愔这一番明知故问,骠骑将军那处明显是不喜的。当即看着萧楚愔,那就历久战杀的双眸渗溢几分阴翳。就这般审瞧的萧楚愔,瞧着这即便落于他的视线之下被审瞧看也不显乱慌的女人,骠骑将军这才说道。
“萧大小姐是个聪明的女人,既是聪明女子,这般明知故问,可就不妥了。”
话音落,意也明,明意之后骠骑将军续道:“本帅此次邀了萧大小姐和萧四公子前来,自是为了梧州之事。”
梧州之事。
骠骑将军直言此次约邀所为乃是梧州之事,可萧楚愔心里头却是明的。此次来于骠骑将军的帖约,恐不是冲着梧州之事这般简单,这位悍帅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为其他。
能在沙场上拼杀这么多年,且立下赫赫战功至今未惹半分皇帝的猜忌,光冲着这一点,就清骠骑将军绝非寻常好应付的主。故而萧楚愔这心里头更是忧提几分,再欠身请了罪的同时,萧楚愔的眸眼下意识朝着寒烨那处瞧去,想从逍遥王面上瞧出几分当警不当警。
只是这位旧识下的逍遥王,却也不是一个易简的主。面上一派悠然,举杯抿酒闲洒凡非,时不时与楚瑞说上几句悄隐的话。倒是平常得紧,全无半分当警之意,就好似今日骠骑将军的约邀就仅是寻常好友聚会吃饭。
全然没有旁意。
骠骑将军约邀,仅是为了吃一顿寻常的便饭。
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
寒烨那儿摆明是给不了什么有用的价值,故而萧楚愔这厢也就没再将心思落到他那处,而是收了身心,专门对应骠骑将军。
既是提及梧州,必是涉及太子,当下萧楚愔也是提起十二分惕警。心里头虽是惕警得紧,可这面上却是不敢露泄几分,当是态如寻常,萧楚愔回道。
“梧州之事,王爷处得漂亮,不但妥当排安灾民,抚安民心,更是解了灾民衣食之苦,送遣灾民回乡。这一次的事不若京都百姓,梧州难民,还是朝廷之上,于王爷,个个皆是叹赞有嘉,人人佩敬。”
这一次的事,寒烨的确处得漂亮,仅因这一件事便为在自己立下不少信威。故而萧楚愔那一番话也不算夸大,不过如实陈述罢了。
寒烨是骠骑将军的外甥,也是骠骑将军最为疼宠的外甥。
而这天家的孩子,在这天家之内能拼的就只有一桩事。
身为天家之子,自打出生的那一刻起,命数已是定了。那一桩唯一能夺能拼的事,倘若你不上心,不竭尽全力去夺去拼,那么你的下场,就可能只有一个。
最是无情帝王家,只要手沾利权,谁也逃不过这无情二字,饶是寒烨真无心于权利相争。可是骠骑将军呢?为了这唯一的外甥,最是疼宠的外甥,为了不让他落到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当争的利权之事,他定会夺争。
萧楚愔知道,骠骑将军的心思以及态度,萧楚愔知道。
打从接了骠骑将军的请帖,第一眼对上骠骑将军的眸,萧楚愔就知道这位战绩赫赫,悍剽沙场的帅将。
心有夺嫡之意。
天家之子,若无嫡夺之思,下场必是不妙,更何况是寒烨这等绝华之人,又对上太子那等多疑多思的主。这嫡若是不夺,便是不用等到将来大局定下,败者会如何,萧楚愔心里已能明猜几分。
天家的那些事,纵是没有亲身经历,她这心里也是了上几分。只是心中虽是清明,可萧家要说也只是一介商户,只有财,却无权。有嫡夺之心的骠骑将军此次请邀到底想干什么,又是算冲着什么。
由不得萧楚愔心里头不挂算,心难安。
心中因思已是思难定安,只不过面上还得显着正态,不能叫面前之人看出旁的。
那些赞夸之语,是近来京都街市上皆可闻探之事,选挑这些,萧楚愔之意也是为了保险。只是她虽有意取选保险之语,免因一时之言为日后埋下不必要的隐灾。可骠骑将军这处,却没打算顺了她的意。
那一番市井之上近来随处皆能闻探的话刚刚落下,骠骑将军已是利着眸,一番瞧盯,视线离游落扫,也不知在瞧看什么。就这般连着游巡一遭后,骠骑将军这才开口说道。
“梧州之事,烨儿的确办得不错,不管是民心,还是朝心,皆左右逢处。灾民之处自是不用说的,烨儿解了灾民饥荒,送遣灾民回乡,灾民自是挂记心尖。而那这京都百姓,此次灾民大量入涌京都,却无乱躁之事,且当处得宜,百姓之间自也口凭相传。至于朝堂之上……”
百姓乃是民心,善意便得收得,不过那朝堂之上的朝臣,可就……
故而提及朝臣之时,骠骑将军的眸眼是阴翳的。翳翳而沉的眼眸,色中骤着几分伐杀之意,便是这杀骤下的闪游现过,骠骑将军说道。
“至于那朝堂,朝堂之上文官素来都觉烨儿行事过分洒脱,没个办处定事的能力,对于烨儿,也是贬褒不一。不过这一事落,朝臣也是改观,对于烨儿的能力,自也佩了敬。梧州之事,为烨儿立了不少信威,而这一份信威,萧家也是功不可没呢。”
前头的话,因是提及溺宠的外甥,饶是这杀伐戾断的骠骑将军,也免不得柔了几分眸色。不过话到后头,这眼眸之间的翳色也是笼回。
视落萧楚愔身上,眼中探究的深意更甚了,就这般重审萧家家主,骠骑将军说道:“梧州之事,萧家多是衬帮,本帅在此替烨儿谢了萧大小姐的义衬了。”
这话落后,人竟冲着萧楚愔拜拳。
骠骑将军是谁?就算见了朝廷一品大官,也可仅是颔首微点,不行任何虚礼。可如下却对萧楚愔抱拳致了谢,对于萧楚愔这一介布衣来说,这可不是一件能当幸荣的事。
当即因又乱搅几分,正欲开口惶恐,骠骑将军已是续道。
“梧州之事,若是要说这官面上,烨儿处得自是无可挑剔。可要说这民面上,却还是亏得萧家。官家行事,素来就那副德行,磨磨唧唧根本不顾百姓死活,这一次梧州灾民,纵是本帅不在京都,当时之情本帅心里头也是清楚。只怕灾民入涌也不是立即得助,恐怕也挨了不少的苦。不过这一次的梧州灾民,本帅却闻不曾受过几日苦难,此次若是归根细说,倒还是亏了萧家。”
此事若是要说,的确根亏萧家,可若是要再细说,根虽因了萧家,不过名利绝大多数却还是落到逍遥王头上。
京都灾民,因得萧家散米救济方才得以逃过一劫。对于灾民而言,恩在萧家,不过这一份恩除了萧家,同时逍遥王那处也落了一份恩。
毕竟萧家与逍遥王府的关系,京都人士何人不知。
萧家开仓放粮,若说与逍遥王没有干系。
恐着说出,也没人会信。
善事,是萧家做下的,不过这一份天大的馈恩,逍遥王府却也平白落了一份。更何况事后萧家算计江家,从江家那处窃取而来的米粮可是全都赠了寒烨,送了顺水人情,这赈灾之事的首功。
自是逍遥王。
无疑了。
梧州灾事,逍遥王处变得当,因此博了个朝野双喝。而这双喝的同时,逍遥王府与萧家同江家的关系,更是日处暧昧。
与朝事昧,本就是当警惕之事,如今骠骑将军又特贴约邀,重提此事。
萧楚愔这一颗心已是难安,便是这京都内的势局,怕也开始现了异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