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洲茶田这一件事,一开始萧楚愔也没多思,只是觉着此事当是茶田那处不上心所致。如今林掌柜替茶农道喊的冤枉,却叫萧楚愔敏觉其中可能还暗隐了什么。当下也不愿继续坐在这儿凝审,而是命了林掌柜,将那远洲赶来的家丁寻过来。
大小姐要见那个家丁,林掌柜自是不敢拖延,当即出了萧府回了茶坊,将那名家丁带了过来。
至了萧家,入了大小姐书房,方才踏入,那家丁便匆忙欲行跪拜之礼。只是这人才刚动了身,还没跪下,萧楚愔那处已是开了口示意他别整这个无聊的礼虚。
抬了手示意家丁不用拜跪,萧楚愔看着那垂目微哈,立于堂下一身布衣的家丁小厮,思凝了片响,萧楚愔开口说道。
“你是远洲茶田那处的家丁?”
“回大小姐的话,小的正是远洲茶田杨主事家里头的家丁。”
这杨主事,便是萧楚愔当年同几位混弟暗入茶田时,曾帮过那么的那位老农。如今已跃居茶田主事的他,这几年倒也将茶田管得极其妥当。对于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主事,萧楚愔心里头自是信的,故而闻了这家丁乃是杨主事家里的家丁,萧楚愔当即微点了头,而后说道。
“既是杨主事的家丁,想来也是个老实之人,既是老实,你便明白告诉我,茶田那处究竟出了何事。好端端的作坊,为何平白焚了火烧,这作坊内部的一切皆是木制,便是那些采下的,炒成的茶叶,也皆是助火之物。制茶的作坊,最是得谨慎一切火烛,莫不然一旦出了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话到这儿,语调稍重,也是重下的语调,略收了片顿,稍作浅歇,萧楚愔续道。
“萧家每一年下拨的银两,我自视未曾短缺,便是你们多摘制下的茶,也是以公道的市价格购收。这银子之上,断是无短缺的可能,既是绝无短缺之可能?本小姐我现儿就得问问,这茶田作坊的这一通火,究竟如何焚起。”
茶田内当注意之事,萧楚愔当初整改之时已是千叮咛万嘱咐,便是为了这些当留神警惕的事,事后回了京都萧家,这一块得小心花钱的地儿,她也没缺了半分银两。如今这当留谨之事竟是出了乱祸,萧楚愔这处如何不生气恼。
便是萧楚愔这话落后,家丁那处也是冤了,当下哈着身,微抬了头,视线对上大小姐的眸神,家丁喊着说道:“大小姐,冤枉啊大小姐。”
“冤枉,这明摆之事你却跟我说冤枉?既是道了冤枉,那你便是说来听听,这一件事究竟如何冤了?”
既然喊冤,总当有冤屈之处,故而家丁这一番道冤,萧楚愔自是得询。可是这一番询,叫家丁面上更是现了踌纠,皱着眉一副思而不知如何言语的苦愁模样,就那般纠踌半响,家丁这才说道。
“大小姐,虽然您让小的说这一件事到底哪里冤了,可小的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啊。只是大小姐,这一件事茶田那处的主事们却是真的冤的,这作坊烧火之事,真不是主事们没留神干事所致。”
嘴上没停喊冤,家丁苦愁了一张脸,就这样连着冤了几遍后,家丁这才说道:“这茶田和作坊的事情,大小姐当初离开远洲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大小姐说过的话,咱远洲那处的茶农哪一个不是记在心里,尤其是咱那四位主事的,更是将大小姐的话记在心尖,有事没事就得拿出来说说。当初大小姐在看过作坊时就曾说过,作坊那种地方,最得小心火烛,因为大小姐曾说过这话,所以杨主事那儿可将这一件事牢牢锁在心尖。”
话至这儿,稍顿咽了口水,便是那吞咽的声音带了响,家丁这才接着说道。
“作坊那处,是杨主事亲自管的,杨主事这几年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大小姐,总说大小姐是茶农的再生父母,今生今世也报答不了大小姐的恩情。就是因为大小姐的恩情今生都无法报答,所以杨主事在茶田这些事上,比起其他人更是上心。大小姐曾说过,作坊得小心火烛,就是因了大小姐这一句话,这几年杨主事都将这事挂记心上,每一天作坊收了货,熄了工,这作坊内的一切火烛杨主事都得亲自过目,确保一切安妥才能放心离开回家。这么多年,杨主事就没落下一天,火烛之事都是杨主事亲自盯着的。所以这作坊突然走了水,整个作坊叫火给烧了,大小姐要问这火究竟如何来的。小的这儿,小的这儿实在不清,现在远洲作坊那处的人,心里头也都没整个明呢。”
对于作坊,杨主事极是上心,尤其因了萧楚愔的恩情,这上心之事更是花着心思。当谨慎留神之事,他皆亲力亲为,从不假借他人之手,便是这作坊内的火烛,熄工之后也得他亲自来寻一番,方才得以心安。
杨主事那人,萧楚愔记得极清,也是心中清明记着,所以对于他的为人,萧楚愔也是了的。
那当是一个做事严谨,断然不会偷懈的主。
故而闻了家丁这一方面详解下的道冤,萧楚愔这眉间的蹙一直锁着。浅思片响,因着凝思,唇瓣又合抿几分,当那瓣唇因收抿又渐失血色时,萧楚愔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作坊火烛之事一时都是杨主事亲力亲为的?”
“回大小姐的话,这些事一直都是杨主事自己留神盯着的,真的是每一天都得巡一遍杨主事那儿才能心安啊。”
“既是这般,那岂不是……”
家丁之语言之切切,光看其言,想来此时所言一切当是属实。这一件事,家丁没有必要瞒欺自己,也是因此,在听了家丁这一番言后,萧楚愔心里头已荡数分猜思。
心中思疑盘盘而起,便是这心里头起了喃思之后,萧楚愔这才挥了手,示意家丁可以退下。大小姐既已示意,家丁自无久呆之礼,故而忙是行了拜礼,家丁这才随着萤草退了出去。
含着肩倒行退出,直到家丁离了书房,萧楚愔这才开口询道:“厢竹,这一事你怎么看?”
“大小姐是询此事吗?”稍了一顿,随后凝思,浅寻片刻后,厢竹这才说道:“这一件事,光是凭此,厢竹也难说出个所以然来。茶田作坊管事的是杨主事,这杨主事的为人,大小姐也是清的,乃是一个知恩当记之人。作坊之事由他办处,自当不会有错,按理来说也不可能出现这样大的祸事。可是……”
话到这儿,不由一顿,便是顿后,厢竹继续说道。
“只是杨主事毕竟也是人,虽作坊之事他皆上心,可这样多的琐繁之事,免不得会出现一二处纰漏。那茶田的作坊,繁繁琐琐的物件甚多,每日上工的茶农也是多的。炒茶制茶,火烛更是少不得,就算一二处没个留神,不小心失了火走了水,要厢竹来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一个人,做事虽然严谨,却也耐不得偶的一二次失了错,故而因着杨主事不够留神,作坊走水烧了一切,厢竹觉着也有这种可能。
厢竹这一番道言,自是有根有据,只是这根据皆有的话,不知为何却叫萧楚愔的眉心都锁了几分。仅仅蹙起的眉,锁得连着眸中也游现几分说不明清的隐色,便是一番再凝下的审凝,萧楚愔蹙眉自语喃道。
“这一件事,当真是不留神之下,引起的火烛之灾。”
大小姐这一番话,明显揣了隐意,也是从大小姐这一番喃语中嗅道意思不对,厢竹那处的面色也跟着变了。面色骤变,话却不敢道言,而是禀着气候在一旁,生怕发出的声响搅了大小姐的喃思。
静下未语断搅,厢竹听着萧楚愔续着喃询说道:“杨主事做事可不是一分两分的严谨,那一份细腻,连着我也得叹服。这作坊火烛之事既是由他查审,按理来说当不会出事才对。”
蹙着眉,自言自喃,萧楚愔说道。
“每日下工之后都得亲自上作坊看查,这样细微慎谨,如何还会出错?杨主事可是茶田的老人,不管是茶田里的一切,还是作坊里的一切,哪一样他是不清的,这作坊里何处火烛必须慎谨小心,显然整座茶田也寻不出几号人能明过他。由他亲去办处这一件事,我总觉着当不会出现错纰才对,再说了……”
又是一顿,人复着继续思着什么,等着那过心的思在心尖复转一圈,萧楚愔这才续着开口再道。
“再说了,如今茶田那处的作坊,真的还会走水?这一次的火,真是失误所致?”
喃疑出的话,实在叫人听而不明,当下厢竹那处也是现了不解。直接迷锁了眉,厢竹说道:“大小姐,您这话,可是想指……”
心里头多少猜了一些,只是这些思猜得出的话,厢竹那儿不敢妄下道言,当下话将出口,却又及时收顿嘴边。这有些事,不是厢竹一个丫鬟可以说的,不过萧楚愔那儿却可。当下接了厢竹的话头,将厢竹那断顿未语的话接下去说道。
“以前的作坊是何模样,咱不是没有见过,熊主事得权之时,利贪了多少?你我皆是心清。这下拨到远洲的银两,除了那些个零头,其他几乎全入了熊主事的腰包。连着茶农的工钱都苛刻到那种地步,更何况是其他的,便是这些死物,他又如何舍得耗费银两来维缮。”
给活人的工钱,熊主事都能昧着心肝讹贪夺下,更何况是死物的维缮,自然更不可能。
当初秘潜远洲,事后身份曝光,萧楚愔便曾细查过茶田内的一切。对于茶农居住之所以及作坊的一切陋简,萧楚愔也已明言改整,所需的银两她甚至都已经下批。
现如今的作坊,那是细整之后的作坊,一切安全措施全部重新合整。以前那劣恶的作坊,都未曾听说走过水,失过火,更何况是现在。
一切设施皆是重置,烛火之事处处小心,便是这般,竟还会出了这等灭毁的灾事。
萧楚愔那处,如何不动心疑。
大小姐这一番话,字字坠入厢竹心尖,也是详听之后,饶是厢竹这处,也不禁触惊了心。当下气息随了心触现了屏,便是复平之后,厢竹这才怪着面色,说道。
“大小姐,你这一番话,莫不是大小姐在疑这次茶田作坊走水之事,并非面上所瞧这般简单,乃是意外所致,而是有旁的缘由?”
“这一件事,我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太过诡巧。茶田那处的作坊,平白无故怎会走水失了火?便是真的这么凑巧,咱萧家注定要摊上这样的火灾,那这一通火烧得未免太旺了。星星之火虽可燎原,不过作坊毕竟不是建在远偏之处,这家正好住于作坊内的,也有不少。熊燃烧起的火势,必是能惊茶农,得知作坊起了火,茶农也当全力抢救。可作坊呢?竟是极力护抢之下也没法救抢回来。厢竹,你不觉着这一件事,越想越怪吗?”
一星半点的火,是可以燃起一场火灾,不过极力的救抢之下,没道理无法救下。就算不得护了作坊周全,也不可能整个作坊通烧殆尽。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火,实在太旺了。
旺得萧楚愔现在凝想,越思越觉着这一件事处处现了奇诡。
远洲茶田那处,必是藏了什么自己所不知不清的事,而这作坊走水之事,也断非只是面上所瞧意外这般简单。
如今萧家逐渐出手,不但稳保萧家产业,便是赵家商坊那处也叫萧楚愔压得难以喘息抬头。而这喘息之际,又有不少商户趁势重卷回归。
京都商道如今是逐渐定了稳。
生意这儿,赵家商坊压不得萧家,那暗下那一份歹思,又伤不得萧家,眼看着好不得乱祸的京都又将定安。
却是这时,远洲茶田那处却出了这一桩事。
这二者之间,若要萧楚愔不将这两件事挂了钩,实是难了。
作坊走水之事,必然跟她心中所猜之思有些撇不得的干系,而这二者之间究竟有无这一份关联。
萧楚愔还得动身去一趟远洲,方才能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