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儿撑了个结界将浴桶周围罩住,浓浓的水雾在房中升起却没有散去。傅青云褪去衣衫,枯瘦黑脏的身子露了出来,傅玉儿将她扶到水里泡着,自己坐在一旁发呆。
她对傅青云是不是太好了些?好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
像是感觉到了傅玉儿的想法,傅青云拿起搭在浴桶边上的布巾搓起了身子。傅玉儿能够帮自己到这步田地已经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她不敢再奢望什么。
傅青云左手搭在浴桶边缘,捏着布巾的右手吃力地在左手臂上搓了起来。豆大的水珠沿着深深凹陷的面颊落进水里,不知道那是她的汗水还是腾腾的热气凝结而成的水珠……
唉!
傅玉儿叹了口气走到桶边:“还是我帮你吧。”
拿过傅青云手中的布巾傅玉儿兀自撩了一把她那胡乱披散在肩的枯发,虽然傅青云气色好了很多,但是她的身体终究只是一具残余的躯壳。照她这样下去,洗干净身子还不得等上千万年啊。
“不!不……不用了……我正来月事……脏。”傅青云条地转身面对着傅玉儿,鼓出来的眼珠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油尽灯枯的样子。
傅玉儿愣在原地,不是因为傅青云的拒绝而是她肩上的一块狰狞疤痕,那样子简直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剜去了一块肉留下的一样!
“你的……肩……”傅玉儿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傅青云朝她的肩膀看去,吓人的疤痕延伸到她的锁骨下方,更因为傅青云暗哑失色的肌肤显得更加恐怖。
这个疤痕的背后隐藏了什么?是痛吧,否则又怎么会那么狰狞?傅玉儿回过神才知自己失言,未说完的话晾在那里有些尴尬。
傅青云被傅玉儿的目光吸引,她伸手朝肩上的疤痕探去脸上的惊慌之色也尽褪。“你是说这个啊,我自小时候就有了。记事之后傅仪说是一岁的时候长了一个脓疮,呵……”
她缓缓靠向浴桶的边缘,晶亮的眸子里一片自嘲。因为热气而染上了一层红色的唇瓣微微张合,似乎在一瞬间傅青云的气色更加好了。
傅玉儿不由得疑问:“那么小的孩子长这么大的脓疮居然能活下来?”看那疤痕的创面,小时候就已经布满整个肩头并延伸到锁骨和肩胛骨了吧?
干枯的手指摩挲着狰狞的疤痕,傅青云出神地看着水面。“是啊,怎么会活下来呢?”她牵起微红的唇瓣闭上眼:“傅仪说是被虫咬了,起初没在意后面却长了脓包……”
“我怎么就相信了他?呵,什么父女、什么家人,我不过是一颗棋子……棋子……”
傅青云忽地起身抢过傅玉儿手中的布巾,在傅玉儿蹙眉之时她已经躺回水中重新闭上眼。如潮的回忆涌上心头,傅青云微颤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清泪。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绝对的大小姐,是傅家唯一的翘楚。我可以选如意夫君,可以嫁进诸葛家,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夺这一宗之主的位置!因为我有一个深谋远虑的父亲……”
傅玉儿将目光撇向别处,现在的傅青云深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回忆越美,就越痛,傅仪待她如亲女,可是那些好和慈爱却是为了更好地拴住她为自己某事,换做是谁知道了心里都不会好受。
“那些曾经让我自豪的‘任务’居然是为那个装疯卖傻的傅宛如铺路!而诸葛瑾也是他留给傅宛如的如意夫婿,只有我,傻子一样卖命去修习妖修魔道……”
“可惜,他傅仪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我这颗弃子居然如此命硬,不但还活着而且还见到了你!被关在狱园里的孩子也有我的一份罪孽,如果我是修罗那傅仪就是阎王!你不能放过他!”
傅青云音色颤抖,再次睁眼之时却是一派释然。“此生我已是罪人,能在最后的时光享受这样的待遇,足矣!”
毫无牵挂的目光清澈明朗,傅青云没有刻意去擦拭身体,那些脏东西却慢慢溶解在水中。傅玉儿知道那是自己放在水中的灵草起了作用,虽说傅青云老拿月事挡自己,但是她这样败落的身体又能有多少葵水?
这一切不过是傅青云自己心怀愧疚罢了。
拿出为傅青云准备的换洗衣衫,傅玉儿认真地帮她穿上。她明明抬手都很费力气,精神却好得像换了个人一样。她精神焕发地坐在铜镜前,傅玉儿拿着木梳一下下梳着她的头发。
“好了!”
傅玉儿将傅青云干枯花白的发丝随意拢了一个发髻,就算是湿发,发髻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没办法,谁让自己对梳发髻这种事苦手呢?
傅青云粲然一笑,似是对这个发髻十分满意。傅玉儿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一怔,虽然脸色和脸型已经不成人形,但是眼睛里的那抹亮光却让自己无端端想起了傅青阳!
“……傅青阳的幼妹,失踪,肩膀上有一狰狞蜘蛛胎记……”明明不是刻意去想,傅玉儿的脑中却莫名地闪现了卷宗上的那行字迹。
再看向笑得灿然的傅青云,傅玉儿心里一惊——不会那么巧吧!
傅玉儿清楚此刻傅青云如此精神焕发的原因,一个油尽灯枯奄奄一息的人突然精神抖擞眼色灼灼,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回光返照!
若是,自己的那个“一念”是真的,岂不是太残酷了!
顾不上扶着桌椅兀自出门去的傅青云,她从袖袍里掏出卷宗看了起来。
“傅仪长女幼夭折,瞒此事。傅家旁支傅闫勤之女、傅青阳幼妹,满周岁时失踪,肩膀上有一狰狞蜘蛛胎记。傅仪盗走此女,以利刃剜去其肩上胎记,收入自己名下抚养,是为狱园第一管事、妖修魔道第一人……”
傅青阳和傅青云竟然是亲兄妹!
将卷宗丢进手镯的空间里,傅玉儿心绪复杂地跟上刚迈出门槛的傅青云。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相遇,是命运使然还是上天刻意开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