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慈宁宫,昭嫆见雪霁之后的阳光甚好,便没有乘坐暖轿,而是徒步慢慢往回走。
昭嫆身上披着今秋木兰秋弥狩猎到的白貂皮制成的大毛斗篷,貂皮选的都是毛色雪白没有丝毫杂色的,而且绒毛丰密整齐,拼接在一起,浑然一体。
这白貂皮斗篷用的是石青暗花妆缎做里子,虽不显眼,但料子细腻服帖。
温暖厚实的斗篷,一直垂到脚踝,只露出那双羊羔皮缝制的花盆底鞋,照旧是羔绒朝里,因此格外暖煦。
昭嫆双手合揣在一只玄狐皮制成的夹棉手捂子里,因此从头到脚都是暖暖和和。
一场大雪之后,空气格外清冽。
一呵气,便是一条白练。
闲庭信步经过御花园那一小片梅花林,只可惜还是一片光秃秃的,尚且不到梅花盛开的季节。
昭嫆微微一驻足,便瞧见前头拐角处两个太监提着鎏金小熏炉开路,紧接着便是一顶华美的鸾凤雕纹肩舆,那仪舆上,也是一个包裹着厚实紫貂皮斗篷的女子,那紫貂虽然华贵,但瞧着光泽不是很光鲜了,可见是旧年的料子。
而被紫貂大氅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女子,可不就是大半年没见的皇贵妃佟佳氏吗?
久日未见,佟佳氏瞧着更瘦削了,病得眼窝凹陷,眼底布满了血丝,整个人也是颓然恍惚的,直到看见昭嫆,陡然如被泼了一头冰水,整个人都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眼睛一瞪,眼中浮起妒恨之色。
不得不说,昭嫆也吃了一惊。纵然还不到数九寒天,可雪后的天儿格外冷,佟皇贵妃的身子骨,不好好呆在温暖的景仁宫猫着,跑出来做什么?!
“怎么?瓜尔佳氏封了贵妃,连礼数都浑忘了吗?”佟皇贵妃高坐在肩舆上,冷冷道。
昭嫆眉毛一掀,淡淡道:“本宫有了身孕,恕不便行礼了。”——纵然在慈宁宫,太后都不叫她行全礼,这个佟佳氏,派头比太后都大呢!
“你——”昭嫆那股子淡淡的桀骜,大是叫佟皇贵妃恼怒,她那满是厚厚脂粉的脸上引燃透出青意。
怒极之下,佟皇贵妃陡然扬唇一笑:“好啊!有了身孕,果然是有底气了!”
昭嫆微微一笑,道:“不管有没有身孕,本宫都有底气!”——手握凤印,有又康熙的专宠,她凭什么没底气?若还像刚进宫的时候对佟佳氏低三下四,连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佟皇贵妃如今已经被病笃拖垮了身子,一个时日无多的恹恹之人罢了。不过看在她恹恹欲死的份儿上,昭嫆懒得为难她罢了。
“天儿这么冷,皇贵妃怎么不好好在景仁宫养病?”昭嫆道。
佟佳氏咬牙切齿:“养病?!哼,本宫这身子骨,养与不养,有什么区别吗?!”曾经佟佳氏也抱着期待,希冀能把身子骨养好,在好好跟昭嫆斗个高低的。然而一年年下来,身子是越养越糟糕,纵然太医院全力隐瞒,可事到如今,佟佳氏也明白自己的身子骨是养不好了!
“本宫知道,你在盼着本宫早点死!好腾出这副后的宝座来!”佟佳氏满眼恨毒,“本宫绝不会让你得逞!本宫绝不会把皇贵妃的位子拱手让人!”
“呵。”昭嫆面无表情。谁稀罕了?
昭嫆懒懒打了个哈欠,她真没心思跟一个病秧子斗嘴,便道:“本宫乏了。”
白檀见状,忙扬声叫后头抬着空暖轿的太监过来。昭嫆也懒得跟佟皇贵妃打招呼,直接钻进了华美的暖轿中,一路被抬着远去了。
佟皇贵妃恨得银牙几欲咬碎:“咱们走着瞧吧!”
回到钟粹宫,昭嫆脱了沉重的斗篷,交给素英收了起来,自己径自走到炉火跟前,烤着手。
白檀端了一盏热乎乎的白玉奶茶上来,白檀忍不住啐道:“佟皇贵妃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掌摄宫权的六宫第一人呢!如今,娘娘掌凤印,权势远在她当年之上!更何况,如今她不过就是个病重等死之人罢了!还敢如此嚣张!”
昭嫆淡淡道:“她毕竟位份在我之上,硬要逞口舌之力,便随她去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白檀沉思片刻,便低声道:“奴才是怕……她临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
昭嫆哼了一声,“她有那个本事拉我垫背吗?她有那个胆子拉我垫背吗?!”佟佳氏将死,兴许不怕死,难道就不怕连累了佟佳氏一族满门?!
“不过……还是要仔细防备着。”昭嫆幽幽道。
白檀点头:“奴才省得,一定叫人好生盯着景仁宫。”
昭嫆轻轻吐出一口气,“对了,那个王氏……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白檀鄙夷地笑了笑:“她能有什么动静?自打那日来咱们钟粹宫无礼放肆了一通之后,没过几日就染了风寒,已经许久不曾走出延禧宫了。”
“哦?”居然病了。嗯,固然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可王氏的病来得未免巧了些。
白檀道:“奴才瞧着,那王氏不过就是色厉内荏的,一个小小常在,能有打多大能耐,跟娘娘您争宠?”
小小常在如何,也不可小觑啊。
转眼便是十一月底最后一天,四妃照旧前来钟粹宫,禀报这一个月的宫中大小事务,算是汇报工作。
昭嫆怀着身孕,四妃便只捡着要紧的事儿说了一通。然后又定下了下个月要进宫的命妇名单,昭嫆用了凤印,还有畅音阁的修缮等一系列年节筹备工作,都需昭嫆在折子上盖印,方可颁布施行。
昭嫆一一看了,都没什么问题,便一一盖上了“皇后之宝”的鲜红印子。
抚了抚酸沉的腰肢,昭嫆道:“若是没有别的要务,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一怀了身孕,别格外容易疲惫。昭嫆真不得不佩服德妃,之前怀着身孕,竟还能把自己分内的宫务打理得妥妥帖帖,一丝错漏都没有。
这时候,德妃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其实有一件事,臣妾不知该不该开口。”
“嗯?”昭嫆淡淡道,“德妃什么时候也忸怩了起来,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德妃讪讪一笑,“其实是王常在的事儿……”
王氏?德妃果然和王氏有牵扯啊,昭嫆板着脸道:“王常在是荣妃宫里人,德妃不觉得自己逾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