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几日过去,这一晚,林冲正躺在屋脊晒月亮,早听得谯楼禁鼓,却转初更,忽听一阵响动,忙起身来看,却见院外树上溜将下来一人,轻轻巧巧跃上院墙,鬼鬼祟祟攀上阁楼,伏在窗下。
林冲黄雀在后,看得分明,正是时迁。
时迁倒也甚是耐心,一动不动,约至二更以后,徐宁收拾上床。
只听徐娘子问道:
“明日随值也不?”
徐宁道:
“明日正是天子驾幸龙符宫,须用早起五更去伺候。”
娘子听了,便分付梅香道:
“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随班。你们四更起来烧汤,安排点心。”
听得徐宁夫妻两口儿上床睡了,两个丫鬟在房门外打铺,房里桌上,却点着碗灯,过不多时,那几个人都睡着了。
时迁溜下来,去身边取个芦管儿,就窗棂眼里只一吹,把那碗灯早吹灭了,看看伏到四更左侧,徐宁起来,便唤丫鬟起来烧汤。
那两个使女从睡梦里起来,看房里没了灯,叫道:
“哎呦,今夜却没了灯!”
徐宁道:
“你不去后面点灯,却叫什么?”
那个梅香开楼门下胡梯响,时迁听得,从柱上只一溜,来到后门边黑影里伏了,只等徐宁出门,却从黑影下出来,便上楼去。
从槅子边直踅到梁上,却把身躯伏了……
两个丫鬟忙活完,又关闭了门户,上楼来,倒头便睡。
时迁听那她睡着了,在梁上把那芦管儿指灯一吹,那灯又早灭了,这才从梁上轻轻解了皮匣。
正要下来,徐娘子惊觉,听得响,叫梅香道:
“梁上甚么响?”
时迁做老鼠叫,丫鬟道:
“娘子不听得是老鼠叫?似因厮打,这般响!”
时迁就便学老鼠厮打,溜将下来,悄悄地开了楼门,款款地背着皮匣,下得胡梯,从里面直开到外门,一口气奔老远……
天明时分,两个丫鬟起来,只见楼门也开了,下面中门大门都不关,慌忙家里看时,一应物件都有,上楼对徐娘子说道:
“不知怎的门户都开了,却不曾失了物件。”
徐娘子道:
“五更里听得梁上响,你说是老鼠,且看那皮匣子没甚么事?”
两个丫鬟忙奔去看了,顿时叫苦不迭:
“皮匣子不知哪里去了!”
徐宁藏甲时,并未避过娘子,因此她也知道宝甲仍在床底,心上并不慌乱,只做出一副着急模样,吩咐道:
“快央人去龙符宫里报与官人知道,教他早来跟寻!”
丫鬟急急寻人去龙符宫报徐宁,连央了三四替人,都说金枪班直随驾内苑去了,外面都是亲军护御守把,谁人能够入去?
徐宁直到黄昏时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背了金枪,径回家来。
方到了院前,邻舍说道:
“你娘子在家失盗,急的团团转,怎才回来?”
徐宁吃了一惊,慌忙走到家里,两个丫鬟迎门道:
“官人五更出去,却被贼人闪将入来,旁的物件一个不少,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将去了!”
徐宁心中一凌,暗道:
林教头诚不欺我!
脸上却做出一副苦相,忿忿道:
“别的都不打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传四代之宝,不曾有失。王太尉曾还我三万贯钱,我也不曾舍得卖与他。恐怕久后军前阵后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只推没了,如今一发声张起来,枉惹他人耻笑,今却失去,如之奈何?”
徐娘子见他演戏,不由暗暗好笑,也顺着说道:
“敢是夜来灭了灯时,那贼已躲在家里了?必然是有人爱你的,将钱问你买不得,因此使这个高手贼来盗了去。你可央人慢慢缉访出来,别作商议,且不要打草惊蛇!”
徐宁点头道:
“娘子高见,正该如此!”
心下一片雪亮,白日里装作没事人一样,却到京兆伊衙门里问了几次,只说家中有银两遗失,问近日可曾捕到小贼。
问了几次,也不见回音,只等汤隆上门。
次日,汤隆果然来了,徐宁故作不知,便安排了酒食,略略吃了几杯,才拿话来试探,笑着说:
“闻知舅舅归天去了,一者官身羁绊,二乃路途遥远,不能前来吊问。并不知兄弟信息,一向正在何处?今次自何而来?”
汤隆道:
“言之不尽,自从父亲亡故之后,时乖运蹇,一向流落江湖。今从山东径来京师,探望兄长……”
见他果然不承认在梁山泊,徐宁便不问了,只是劝酒,但饮酒中间,徐宁只是眉头不展,面带忧容,汤隆起身道:
“哥哥如何有些不喜?心中必有忧疑不决之事!”
徐宁叹口气道:
“兄弟不知,一言难尽,夜来家间被盗。”
汤隆道:
“不知失去了何物?”
徐宁道:
“单单只盗去了先祖留下那副雁翎锁子甲,又唤做赛唐猊。昨夜失了这件东西,以此心下不乐。”
汤隆道:
“哥哥那副甲,兄弟也曾见来,端的精致无比,巧夺天工,先父常常称赞不尽,却是放在何处被盗了去?”
徐宁戏中冷笑,只叹道:
“我把一个皮匣子盛着,拴缚在卧房中梁上,正不知贼人甚么时候入来盗了去,竟也无人察觉……”
汤隆问道:
“却是甚等样皮匣子盛着?”
徐宁道:
“是个红羊皮匣子盛着,里面又用香绵裹住。”
汤隆假意失惊道:
“红羊皮匣子?不是上面有白线刺着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的模样么?”
徐宁也故作惊讶,捉住他手,急道:
“兄弟,你那里见来?”
汤隆道:
“小弟夜来离城四十里,在一个村店里沽些酒吃,见个鲜眼睛黑瘦汉子,担儿上挑着,必是这个人了。我见那厮却似闪朒了腿的,一步步挑着了走,想必跑不远,何不追赶他去?”
果然,要骗我出城了!
徐宁正要拒绝,忽觉背上有人一摸,待转身看时,却又无人,倒是后背上似有人写写画画,当即转过身,正襟危坐。
那汤隆甚是警觉,也随着看了一眼,问道:
“哥哥,怎么了?”
徐宁摇头道:
“自从宝甲失窃,这几日疑神疑鬼,总觉得家里有人!”